第一百二十六章 無邊綺夢

    然而，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

    云岫仙君不通人情世故，連別人對他是喜是惡是看不出。他只以為素和青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偏偏自尊又強不肯叫人幫她。他動了一點惻隱之心，想給這個無家可歸的小孩一個庇護之所。

    從某種角度來說，云岫仙君的想法沒有錯。

    她的確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她離開她的家鄉已經太久太久。

    妙玄掌門見云岫仙君把素和青帶了回來也不驚訝，但也不怎么重視就是了。他看著一臉躍躍欲試的方天賜，笑眼彎彎地對云岫仙君說：

    師弟，挑個弟子吧？

    妙玄掌門是很看好方天賜的，像他這樣靈根純凈、天賦卓絕的孩子近年來是越來越少了。蜀山的四大長老都收了一兩個親傳弟子，只有云岫師弟多年一直不肯收徒。莫說是為了他自己的衣缽傳承，哪怕是為了蜀山，他也該找個傳人了。

    云岫仙君看了眼他帶回來的兩個孩子，那男孩兒正期待地望著他，眼中的勢在必得叫人看了心中不喜，那女孩兒呢，還是一副無波無瀾的神情，不管發生了什么，她都很不在乎的樣子。

    他想起她拍開自己的手時候的動作，心里不知怎么驀地煩躁起來。

    不收。

    云岫仙君踏上流遐，頭也不回奔向凌云峰。

    欸，師弟！你

    妙玄掌門知道他這個執拗的師弟是勸不回來的，他有些抱歉地望著方天賜，想說些安慰的話但又覺得多余。好在方天賜小小年紀就懂得什么場合該說什么樣的話，他對云岫仙君是不敢有任何意見的，可又難免心灰意冷，想著是不是云岫仙君眼中有更適合做他弟子的人呢？

    天賜，你且去尋破空長老。我已與破空說好，她自會收你為徒。

    方天賜謝過掌門，垂頭喪氣地走了。他心里正難過著呢，顧不上那個他剛剛還說要保護的小青了。

    哎呀，小姑娘，你說師弟就這么跑了，本掌門該拿你怎么辦呢？

    素和青仍冷然地望著那個除了她之外別人都看不見的朔風寒，抱拳說道：

    在下愿意拜入蜀山，做一個外門弟子。

    她才七八歲，個子僅僅到妙玄掌門腰間。此番動作看著倒有個小大人的意思，妙玄掌門稍微愣了一下，他意味深長地朝凌云峰看了一眼，突然懂了云岫師弟的心思。

    他，是想收這個孩子為徒罷？

    妙玄掌門笑著搖了搖頭，他感覺自己捉住了師弟的把柄似的，心情很好地把小小的素和青領到了外門，還特意叮囑了外門的人多多照顧于她。

    時間一晃而過。

    素和青作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外門弟子，在蜀山平淡無波地長到了二十歲。

    小青，蜀山中人誰不知云岫仙君對你青眼有加？念在你我是青梅竹馬的份兒上，你就為我說說好話不行么？我真的很需要那枚混元珠！

    方天賜說到最后咬牙切齒的，他不明白云岫仙君怎么對他這個修仙天才不聞不問，卻對小青這個連筑基都筑不了的廢物那么好？云岫仙君的凌云峰里誰都不讓進，可偏偏同意素和青去為他奉劍？

    誰知道云岫仙君是不是給她開小灶？最開始那幾年，方天賜還為此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害怕小青變得比他強了就看不起他了，就不肯當他的媳婦給他生男寶了。后來，他發現小青還是個凡人，方天賜的這種顧慮也就打消了。

    什么？你說方天賜為何在他連告白都沒告白的情況下就幻想到了素和青與他結婚生子的生活？那還用問么？他是破空長老的弟子，是修為高強的修仙天才，生了一張端端正正的臉。像他這樣年輕有為的修仙者，要一個凡人女子，豈不是勾勾手指就能辦得到的事？

    方天賜見素和青沒搭理他，而是忙著自己手頭的事兒，他心里不滿，可又有求于她不好發作，于是又說了許多好話。素和青聽得煩了，朔風寒又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她放下手中的書，回道：

    我在云岫仙君面前還沒有這么大的面子。若你想要混元珠，不如親自去要。

    方天賜一噎，惱羞成怒道：

    小青，你是不是以為傍上了路師兄就有了依仗？要我說你還真是沒有眼光，他一個丹修弟子能成什么事？再說，他也不會娶你的，不過是白白給他玩兒！還得是我才能

    方天賜話還沒說完，人就暈了過去。素和青抬眼去看，是朔風寒一個手刀把人砍昏了。

    路塵塵還是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這一世他與素和青的相處和諧許多，常常與她在歸云峰中辨識藥材。問樞長老看得出素和青在藥理方面的天賦，但見她一個火決都使不了，心中很是為她可惜，時不時會提點她一兩句。

    他的嘴實在是太臟了。

    朔風寒淡淡地說。

    素和青翻了一頁書，說：

    我還以為你是故意找了這么個東西來折磨我。

    朔風寒理虧地閉上了嘴。

    他是想讓阿清體驗不同的人生經歷，可也不想讓這樣的人去侮辱她。

    一只淡藍色地紙鶴翩翩而來，停在素和青的手上，還啄了啄她的手指。素和青不看也知道是云岫仙君找她，她沒有拆看那紙鶴的內容，而是問朔風寒：

    我還要在這個世界呆多久？

    朔風寒笑了笑，飽含深意地說：

    阿清，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

    素和青哦了一聲，接著看書并不說話。朔風寒靜靜地陪著她，一會兒看窗外不停飄蕩的云，一會兒去看她。

    青青！你怎么又在看書呀？

    一只小狐貍偷偷溜了進來，口吐人言，落地化形。素和青的眼睛從書上轉移到色空空身上的時候，她已經化作了一個美艷動人的女人。

    與素和青記憶里的空空一樣。

    你怎么又從妖界跑過來了？不怕又把蜀山弄得人仰馬翻？

    上次色空空溜進來的時候觸動了鎖妖塔，那可是把妙玄掌門嚇得夠嗆，整個門派的巡邏人手多了整整三倍。雖說色空空滑頭得很沒被抓到，但她回去之后可是被色如是教訓了半天。

    嘿嘿，蜀山的笨蛋怎么會捉到我呢？啊，青青，蜀山的笨蛋里不包括你啦。我的青青是世界上最聰明伶俐的女孩兒，比整個蜀山派的人都聰明呢。

    素和青看破了她的小伎倆，直言說道：

    空空怎么就愛給我戴高帽呢？說吧，今兒個是又想去哪里玩了？我這幾天沒什么事情，陪你下山去也好。

    至于那淡藍色的紙鶴，她決定暫時置之不理。畢竟，云岫仙君的優待給她惹了不少爭議，她可不想在沒有法力的情況下成為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色空空歡呼一聲，喜悅說道：

    青青你早說嘛！那我就直說啦！七月十五馬上就到了，今年的盂蘭盆會在錦官城。聽說大慈悲殿最年輕的住持無心大師也在！我想去看看那和尚長得好不好看嘛！

    素和青神色一愣，她很久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無心這個名字了。

    他過得還好么？

    她將那枚紙鶴藏進書里，站起身拍了拍色空空的肩膀。

    我陪你去。

    正好去看看無心。

    素和青是個外門弟子，她的去向沒幾個人關心。因此，當云岫仙君不尷不尬地出現在外門的時候，沒有幾個人把他的出現與素和青的離開聯系在一起。他就默默地杵了一會兒，什么也不說，一個人來，又一個人走了。

    他最近做了很多夢。

    云岫仙君無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上的夢珠，閉上眼睛去回味那些有她的夢。

    那個叫素和青的弟子在夢里稱呼他為師尊，奇怪的是，云岫仙君的心里并不反感，反而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可看見素和青與其他人有說有笑，好像有他沒他都一樣的時候，云岫仙君心里又瞬間不平衡起來。他雖然不是她的師尊，但這些年中護她幫她，多少該有些情誼的吧？就連她與色如是的狐妖女兒交往，云岫仙君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她似乎從來不把他的心意放在眼里。

    師弟，咱們劍修又不講究禁欲那一套。阿青早就是個大人了，你若對她你該與她好好把話說明白才是。

    況且，阿青是個凡人，壽命不過百年。轟轟烈烈一場，不留什么遺憾，倒也不枉此生。

    云岫仙君知道掌門師兄有顆七竅玲瓏心，說的話也有道理，但他還是聽阿青兩個字不順耳。

    妙玄憑什么叫得這般親呢？她與師兄的關系很好么？

    不許叫她阿青。

    妙玄掌門樂了。

    合著師弟你就會窩里橫是吧？我叫一聲阿青怎么了？問樞的小弟子，叫路塵塵的那個，成天恨不得住在外門了。他那心思是個人都知道了，你不去罵他倒罵起我來了？不識好人心那。

    云岫仙君聽了這話似乎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兒，是會有很多人喜歡的。即便素和青從來沒有表現出這方面的想法，可是內門外門中喜歡她的人是不少的。

    思來想去，他折了那只紙鶴寄給她。

    我心悅你。

    他只寫了這四個字，再無其它。不是他不想將自己的心剖給她看，而是他的羞澀使他無法寫出更多直白的話。

    她會怎么回復呢？

    是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呢？

    云岫仙君在凌云峰上等了她幾天，這幾天中是備受煎熬，直到再也等不了了去外門尋她，這時候才知道素和青已下山多日。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只是沒想到她會走。

    她走的那天，就是他表明心意的那天。

    就這樣不喜歡我么？

    云岫仙君以為素和青是被他給嚇跑了，而這比當面拒絕更令他難受。

    他把自己關進洞府，好一陣沒有露面。旁人以為他是閉關修煉，只有他知道，他是一個躲進無邊幻境之中的懦夫。在那些綺夢之中，他是她的情人。也只有在夢里，她才會對他沒有那么冷漠。

    素和青沒有看那只紙鶴，也不知道云岫的百轉千回。她沒有法力，不能御劍，色空空遷就她，陪她一起走著到了錦官城，正趕上七月十五放河燈的時候。在熙熙攘攘的信眾之中，有一清瘦身影著大紅袈裟，持金剛禪杖，于眾人之中尤為矚目。

    無心。

    他，還會記得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