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多余的人
第一一五章 多多余的人
這個他說的是誰? 自然不可能是那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啞巴男人。 至少,阿濁心里是這樣想。 素和青心知她殺了殷九重后會有怎樣的后果,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此刻就有大批大批的魔兵魔將向這里涌來。 她看了眼垂眸不語的阿濁,問道: 我要走了。 素和青此番前來魔界是想探查魔尊朔風寒的底細,她雖已與系統決裂,也無須再取他的心頭血,但她還是想弄明白那個所謂系統為什么要把朔風寒作為她最后的任務目標。 這次她雖然沒能見到朔風寒本尊,可也不是說毫無收獲。起碼,她刺破了殷九重利用分|身偽裝成魔尊的事實,而殷九重這一舉措的背后勢必又有魔界之中更大的勢力支持。 實際上,不消多想就能猜出殷九重的靠山到底是誰。 無非是如今在魔界擁有實權的那幾個人物。 殷九重,說破天不過是個傀儡。 如今,這傀儡被她殺死,那主人豈不心急? 阿濁瞧著有幾分急,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巴,好像才發現自己不會說話似的,神傷地摸出一點符,慢慢說道: 仆這就送清主出界。 素和青好笑地望著阿濁,她眨了眨眼,笑著問他: 阿濁想要留下? 殷九重的血氣腥臭幾欲掀開屋頂,若是素和青逃之夭夭,阿濁留在這兒,不是等著魔相來殺他么? 素和青閉目去聽,感覺得到魔兵魔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這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叫阿濁頗有些摸不到頭腦,哪怕是素和青修為強盛,單她一人挑幾千幾萬魔修也難免腹背受敵。 阿濁看素和青還不著急,他反倒是急了起來。他一邊做著手勢,一邊捏著符箓,說道: 您、您還不走么? 素和青仍舊沒有理會,她拿起一塊帕子,使了個水決,細心擦去生息之劍上的血跡。她的目光一直停在那瑩亮透明的劍身之上,就好像她對世間其它任何人或物并不在意。 不在意站在她身側的阿濁勸她快走,不在意即將到來的魔兵有多么棘手。 一個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掌控一切,征服一切。 這樣的人無端叫人信服。 就比如說此時的阿濁,他直直與素和青平靜的雙眸對視,竟然覺得哪怕魔軍當前,也沒什么好怕的了。 反正有她在。 走,當然要走。 素和青剛擦好劍,宮殿大門處便傳來一陣破口大罵: 是哪個大膽東西?竟敢殺我魔界至尊! 這聲音嘔啞嘲哳,難聽刺耳,是個素和青幾十年前就聽過的破鑼嗓子。 她一手提劍,另一手拐到身后,向猶在出神的阿濁伸去。 素和青沒有搭理氣急敗壞的魔相巫訐,她一臉淡然地對阿濁說道: 你,要不要跟我走? 墨麟在魔界倒是還沒有暴露,姑且還可以再潛伏一陣子??砂徇@么個大活人明晃晃地杵在這兒,她若是不把人帶走的話,保不齊巫訐會宰了阿濁出氣。 這是說出去好聽些的理由。 更深一層的原因是,阿濁對魔界魔宮的了解顯然要比她們那一班修仙弟子要多得多。不僅如此,阿濁還是墨麟將軍親手交付給她的手下,進一步阿濁可以當個細作,退一步阿濁還是個把柄。 總而言之,阿濁是個有用的人,素和青決定帶他一起走。 阿濁木然地注視著素和青向她伸過來的手,他想也沒想就握了上去,可卻也無可奈何地與她密語說道: 我們走不掉的。 恰在此時,魔相巫訐怒發沖冠地指著殷九重死后留下的那灘血跡,沖著素和青與阿濁吼道: 素和青!你這蜀山弟子真是欺人太甚!竟敢闖我魔宮,殺我魔尊?眾將士聽令,還不速速把這賊人拿下?記??!本相要活捉了她! 巫訐話音雖落,他身后的幾十個魔兵卻沒有動作。那些魔修互相看了看,竟無一人想打這個頭陣。 他們早在之前就識得了這位蜀山女劍修的厲害之處,又不是個傻的,哪里敢不管不顧地就沖過去送死? 場面一時尷尬起來。 阿濁還未曾在人前用過一點符,他只垂首輕握住素和青的手,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問,仿佛是從亙古之時就追逐著、依賴著、陪伴著她的一個影子,沒有自己的思緒,沒有其它的情感。 素和青若有所感,她牽過阿濁大如蒲扇的手掌,將他整個人擋在身后。她指尖翻飛,做了些小動作,但因著有阿濁這么個大個子在她身后,對面的魔兵魔將也瞧不清她做了些什么。 她明亮的眼睛似燃星火,勝券在握一般說道: 巫相,你我之間,何必做戲? 如果說方才素和青心里還有一絲猶疑,待巫相刻意上演這一出忠臣孝子的戲碼之后,她就徹底明白了那傀儡魔尊是怎么回事。 殷九重在人界是個難以對付的魔頭,但在魔界至多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魔修。 若不是有巫相這位高人指點,他又如何冒充魔尊,作威作福? 只可惜殷九重本體連帶他修出來的九個分|身都被屠殺殆盡,不然的話,沒準兒這魔宮之內還可以看看兩方對峙反目成仇的好戲。 巫訐他必是知道他的故弄玄虛騙不了素和青,那他這場戲就是給魔界中人看的了。 素和青!你這后輩還真是不知好歹!眾將還不上前捉了此人?莫不是忘了你們的家人還在 眾兵如夢初醒一樣,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總歸是吆喝著朝素和青的方向沖將過來。 素和青微微搖頭,遙遙向巫訐喊道: 巫相,你以為我單槍匹馬殺入魔宮難道就一點后招也不準備? 她的腳下漸漸浮現出一塊外圓內方的法陣,那法陣有著繁復華麗的紋路,閃著強烈而又耀目的青色光芒。 素和青捏了捏阿濁的手心,小聲說道: 抓緊了。 阿濁仍低著頭,幾個指頭搭在她手上,像是舍不得,又像是不敢。素和青真搞不懂這男人有什么好矯情的,她真想敲開阿濁的腦子看看他一天都在想些什么?這么個緊要關頭他卻還是神思不屬的模樣? 這陣法原是為她一人而設,強帶一人從魔界離去已是不易,要是阿濁再不配合的話,弄不好她與他兩個都要折在這兒。 素和青唉了一聲,反手過去,緊緊扣住阿濁的腰。 就在這大敵當前,萬籟俱寂之時,素和青的腦海有一個念頭禁不住地冒出來: 玉瓊樓的腰要比他的細上許多 素和青心內自嘲: 說是不動心也不動情,可還是習慣了他的身體。 巫相,山高水長,后會有期。 素和青向巫訐一抱拳,腳下陣法啟動,青光閃爍不停。那一眾魔兵魔將還未反應,她與阿濁二人身影就消失原地,再也不見。 蜀山,歸云峰。 妙玄仙君與一干人等照常在歸云峰議事廳內議事,卻不想空中驟然出現一束青光。眾人心中有所猜測,但又不敢貿然認定。直到那女子高挑的身材從這道空間裂口中扒了出來,在場諸位才敢肯定是她。 掌門,我回來了。 素和青口中吐出一灘血來,妙玄掌門忙搭了她的脈,急切問道: 阿青,你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內傷? 素和青抹去了唇邊鮮血,她的表情紋絲未動,就好像根本感覺不到五臟六腑粉碎的疼痛似的。她無所謂地說道: 小事罷了。 妙玄掌門、四大長老、妖王色空空、大慈悲殿住持蓮生與無心和尚、人皇百里無霽、冥君玉瓊樓 目前所有歸屬于蜀山或與蜀山友好的各門各界主事盡在于此。 而這些人之所欲齊聚一堂不過是為了她。 素和青感念眾位親友的惦記,她向前一步,躬身行禮,卻沒想到穿梭于魔界與修仙界之間竟是如此折磨,她這禮剛行了一半,頭暈眼花,半個人都要向后栽倒一樣。 她還以為自己今兒是注定要跌一跤的了,不料有一黑影快如疾風忙上前抱住了她。 素和青淺淺笑著,她靠在玉瓊樓肩頭,問他: 多謝小樓。 玉瓊樓臉上涕泗橫流,好不狼狽,他有好多話想同她講,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也不管其余人這樣看他,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把對她的思念與不安的恐懼全說出來。 素和青,素和青 他就這樣一遍一遍地吟著她的名字,仿佛這三個字是什么千古名句,竟值得他翻來覆去、孜孜不倦地說下去。 素和青伸手撫上了他的臉,她合上雙目,對妙玄掌門說道: 掌門,弟子該休息了。 妙玄掌門連連點頭,他又招呼來從前那些與素和青交好的師姐妹,由玉瓊樓將她抱著,前呼后擁地回了那座曾經為云岫仙君與素和青獨有的凌云峰上。 然而,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是,玉瓊樓并不是第一個想要去抱住她的人。 那個第一時間就想沖出去保護她的人,不光是被她所遺忘,他還被全世界遺忘。 從始至終,他都是那個多余的人。 阿濁沉默地收回了雙臂,呆立于人去樓空的歸云峰中不知作甚。 她走了。 那么,他該做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