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費盡心思

    南極仙翁走后這勤政殿清凈許多。

    展判官向玉瓊樓簡單匯報了下工作，行了個禮就告退了。

    于是，這殿內只剩下素和青與玉瓊樓二人。

    若是無事的話，在下先行一步。

    素和青轉身欲走，玉瓊樓卻哎了一聲。

    誰說無事了？

    素和青歪頭一笑，好整以暇地問他：

    那敢問冥君大人有何事要在下去做？

    玉瓊樓自己就是個能懶則懶的做派，可聽她這么一問無事也得有事。他一雙柳葉眼轉呀轉的，轉到那紫檀桌上才停住。

    本君恰要辦公，你為本君研磨。

    素和青明知玉瓊樓是拖延時間，但她也懶得拆穿這小把戲。她走到紫檀桌前，拿起一塊丹砂紅錠，使了個小法術就將朱砂磨好。

    大人可還有什么吩咐？

    玉瓊樓面不改色地落座執筆，他翻開一捧卷宗，搖頭晃腦地說道：

    你就在這兒看本君辦公，日后待你親自上手也會快些。

    素和青心中一動，站在玉瓊樓身后，認真地觀摩著他是如何處理卷宗。

    她與冥君只見過寥寥數面，大多時候是他去蜀山尋她，有時候是去明里暗里幫她一把，有時候是說些有的沒的與她逗趣兒。

    說實在的，她對這位冥君并不很是了解。

    依著素和青對玉瓊樓的一貫印象來說，她還以為他會是個放蕩無心的富貴閑人。

    倒是從未想過他也有兢兢業業的模樣。

    你笑什么？

    素和青看了眼尚在伏案理政的玉瓊樓，疑怪他是怎么瞧見她在笑的？

    在下只是感慨您這勤政殿名實相符罷了。

    玉瓊樓唰唰落筆，仍未回頭，卻偷偷笑彎了眉眼。

    真是嘴甜。

    他擱下筆，指著那刻有勤政殿三個大篆的匾額說道：

    素和青，那匾可不是本君放上去的。

    玉瓊樓雖然平日里怠懶，可一旦真做起來也極麻利。十殿閻羅對她們這位冥君的性子很是了解，在他理政之所掛這么塊牌子是激勵也是鞭策，但玉瓊樓看這仨字兒就鬧心，匾額送來一塊他就拆掉一塊，他拆掉一塊人家就再送一塊。拆了送送了拆的，最后還是他妥協了。

    素和青聽他將這一段趣事娓娓道來，玉瓊樓拿腔作勢地哀嘆道：

    本君后來才想明白這么折騰來折騰去的不還是浪費本君的錢？

    冥君玉瓊樓富有一界之財，這點兒錢在他眼里恐怕算不得什么。

    只是從他與十殿閻羅的相處之中，素和青好似察覺出了一絲不對。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傳說中的冥君大人可不是這樣的好脾氣。

    素和青雖然初來乍到還未見得幾位閻王，可看那展判官對冥君的態度也不是誠惶誠恐。

    看來每個人都有秘密。

    她很清楚她來冥界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鑄劍，二是追魂。

    至于這冥君的勾魂鈴，她拿下的把握其實不大，因而也就暫時擱置一旁。

    無論如何，素和青并沒有跟這位迷霧重重的冥君大人深交的打算。

    在下的確從您身上學到良多，不知在下是否可以走了？

    玉瓊樓好不容易逮到個與她相處的機會，又怎么會眼睜睜看著素和青溜之大吉？他臉上笑意不減，將素和青請到王座之前。

    素和青，你做甚如此著急？你尚要與本君朝夕相處三十載，不如先來坐下說說對本君有什么建議？

    素和青瞥了那王座一眼，淡淡說道：

    冥君大人，這不合適。

    歷朝歷代的君王有幾個會與旁人共享王座？

    素和青不知道玉瓊樓此舉是何用意，不管是有心試探還是無意玩笑，她萬萬不能坐了這把椅子。

    玉瓊樓只是見她站了半天，怕她是站累了想回去歇息，又怎能猜到素和青心中顧忌？他實在是想與她多說點兒什么，可越是著急越是想不出來，抓耳撓腮想了半天說道：

    那你站著本君也陪你站著！

    素和青看玉瓊樓這副模樣心覺有趣，一想她畢竟是有求于人，怎么還是得給些面子。她想了想在冥界皇都遇見的小丫，又去想了想方才在生死簿上見到的種種。

    干一行愛一行。

    她從今天開始就要在冥界為人民服務了。

    素和青被自己這想法逗笑了，玉瓊樓不知她因何而笑，可見她笑了也心生歡喜。

    在下對冥界了解得并不多，著實無法給出什么建議。

    玉瓊樓抿了抿嘴巴，有些氣餒的模樣。

    他問：

    你就當真沒有什么要與本君說的？連冥界的俸祿都不問上一問？

    素和青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驚訝問道：

    冥君大人，您答應幫在下鑄劍搜魂已是莫大的恩惠，在下又怎么敢斗膽向您索要什么俸祿？

    她還以為是來冥界給玉瓊樓打三十年白工呢。

    玉瓊樓切了一聲，蔑然說道：

    素和青，你這可就是小瞧了本君，本君哪里是這樣小氣的君上？

    這句話并非玉瓊樓自矜自夸。

    若不是玉瓊樓舍得對屬下好，哪有那么些人肯慣著他？

    其實，這也未免不是一種用人之道。

    又有幾個君王事必躬親？

    只是玉瓊樓素來沒個正形，也就容易讓人忽略這些。

    在下所言句句屬實，還請冥君不要多想。冥君伸出援手已是大恩，在下從未奢求其他。

    玉瓊樓抱臂而立，皺著眉頭，杵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又來了又來了。

    那種怪異的感覺又來了。

    從前他說不出這感覺是什么，如今他可是大徹大悟了。

    是因為她從來都把他當作一個外人，所以她才待他這樣客氣小心。

    她與他之間總是隔了一層什么。

    他在這一頭千方百計費盡心思地向她走去，可她卻無動于衷地看也不看他一眼。

    素和青感覺出了氣氛不對，她猶豫了一刻還是說道：

    冥君大人，在下的確不需要什么酬勞，但也卻有一事望您準許。

    玉瓊樓蔫了吧唧地答道：

    你說。

    素和青指節敲桌，面露難色道：

    冥君大人，想必您也知道在下是修仙聯盟的副盟主，亦是蜀山妙玄掌門親選的繼承人。

    玉瓊樓嗯嗯啊啊地點著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在下雖然與您立下卅年之約，但是蜀山那頭也難以放心。不知您是否同意我在閑暇之余處理遠程處理修仙界事務？

    她走的時候特意與若師姐和無霜師弟通了氣，從她們手中借來了一應陣法與符箓，就是為了可以在冥界的這三十年兼管修仙界。

    責任、道義、擔當。

    這些自然是她要考慮的。

    除此之外，素和青不能否認的是，她也不想平白放走手中權力。

    可是，她無法確認冥君是否會答應她這樣做。

    只是在玉瓊樓三番兩次追問之下，素和青這才與他道明心中所想。

    這有什么？本君準了。

    玉瓊樓沒有去看她的眼睛，而是呆呆盯著她的手指。她雙手之上覆滿劍痕，新傷舊傷疊在一處，叫人看了觸目驚心。

    為了修劍不要命的劍修多的是，可像她這樣的也實屬少見。

    就好像她是有什么無法拋除的執念一般。

    自他與她相識以來，玉瓊樓就沒見過她有不修煉的時候，除了云岫仙君過世之后她黯然神傷的那幾天

    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她愿意留在冥界，具體做些什么他并不在意。

    何況，她也有她的正事要做，他并無立場阻礙她什么。

    玉瓊樓向前探了探，想要撫摸她的傷疤，可最后還是縮回了手。

    他眼睫低垂，悶悶說道：

    別累著了。

    玉瓊樓說這話時候的神情無端透出些可憐，素和青低頭就瞧見了他朱紅袍子上散亂的明珠。他這身衣裳給仙鶴叨得亂糟糟的，也為他添了幾分頹靡之色。

    素和青嘆了一聲，安慰他道：

    冥君大人，在下的確不缺什么，您不必與我見外。實不相瞞，師尊辭世之前給我留下不少東西，而我又的確對物欲并不十分看重

    她向他這樣解釋。

    玉瓊樓卻聽了師尊二字便蹙了眉，他坐了下去，無精打采地趴在案上。

    本君知道你的意思了，你這就回去歇歇吧。

    他可不想聽云岫仙君對她有多么好。

    一聽就腦仁兒疼。

    素和青沒想玉瓊樓心里那些彎彎繞繞，她只當他是放棄了與她蠻纏，于是微微一笑與他做禮拜別。

    這冥界的天不分黑白晝夜，從早到晚一直是陰蒙蒙的，就像在大地上蓋了層灰玻璃罩子。

    她看不出天色到了什么時候，僅是靠著記憶回了居所。

    素和青的身體已然大好，她點了盞燈，擺好陣法符箓，與蜀山那頭聯系起來。

    庭前似有風過。

    素和青遠眺一眼，并不在意，而是與那頭的人說道：

    見過掌門與各位長老，弟子平安抵達冥界，還請諸位勿要擔心。

    妙玄掌門與幾位長老挨個與她叮囑了些話，她這次雖是以個人名義前去冥界，但她到底是蜀山弟子，她們多關心些也是自然。

    阿青，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素和青問道：

    掌門，這幾日修仙界內可有異動？

    妙玄掌門自如答道：

    萬事順遂，不必牽掛。

    卻不料穆師姐的聲音乍然響起：

    阿青師妹，你可別聽掌門說的便宜話！這幾天魔界宵小蠢蠢欲動，我們忙里忙外忙壞了！掌門他可沒少嘮叨你不在這兒他忙得捉襟見肘的呢！

    破空長老將穆闌星拉到身后捂住了嘴，妙玄掌門見瞞不過她也就承認道：

    闌星說的也是沒錯，我這個掌門不中用啦。

    妙玄掌門看著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可他眉宇之間盡是滄桑。

    他從來不將心中的苦道與旁人。

    云岫師弟走了，阿青走了，而這六界也要亂了。

    他心中的苦怎么會少？

    素和青將她與玉瓊樓商量好的事說了出來，哪想到問樞長老第一個問道：

    阿青，如此這般你又要受不少累，要不你姑且放放蜀山的事？

    素和青還沒有回答，玉瓊樓的聲音就遠遠傳來。

    大晚上的你們還讓不讓人睡了？就這還說心疼她累不累的？本君看你們就是想壓榨她！

    素和青遠遠看去，冥君大人正騎在墻頭，絲毫不顧形象地沖她大聲叫嚷。蜀山那頭的人臉上異彩紛呈，可素和青卻無暇顧及。她抬腳朝著玉瓊樓的方向走了過去，無語凝噎地抬頭看著半夜爬墻的玉瓊樓。

    這愛好可真別致。

    冥君大人，若是在下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展判官給在下安排的居所。

    他在這兒是干嘛呢？

    玉瓊樓訝然問道：

    素和青，你難道不知本君的寢殿就在你隔壁？

    一墻之隔。

    素和青面無表情地回道：

    現在知道了。

    這墻是她的墻，也是人家的墻。冥君半夜爬墻，可也沒翻過來，她還真管不著。

    素和青轉身就回，玉瓊樓卻還高聲喊道：

    素和青！你聽到本君說的了嗎？能偷懶就偷懶，別傻愣愣地就知道干活！

    她走回屋內，漠然看了墻上的冥君一眼，啪地一聲重重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