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云岫之夢
第六十八章 云岫之夢
云岫睜開眼,摸了摸頸前夢珠。 這是凌云峰頂。 自他幾十年前屠魔之后,他便很少下山,一貫在峰頂修煉。 蜀山之中鮮少有人會上山打擾他,他也習慣了這份清凈。 云岫仙君遠眺群山,微微茫然。 他總感覺自己像是忘了什么事,可怎么想都想不起來。 是什么呢? 阿藍! 云岫仙君身形一僵,朝那個聲音看去。 是阿青。 他不知道眼前女子是什么人,但是卻知道她叫阿青。 為什么會這樣呢? 阿藍,你怎么傻愣愣的?是不是在這山上呆得太久了?都跟你說了還是多出去走走得好。 那女子滿眼含笑著朝他走來,指尖隨意在他眉間一點,看向他的眼神中既有嗔怪,亦有愛憐。 云岫仙君認為自己應該躲開,可在她觸碰到他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眼前女子好像與他的關系很是親密。 按理說,他習慣了與所有人保持距離,對這樣的親昵應當反感才是,可若是換了她,他卻沒有感到絲毫不對。 甚至,有一股受寵若驚之感。 云岫仙君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女子又對他說道: 阿藍,快把衣裳解開。 云岫仙君腦海里轟地一聲,他似被嚇到一般,整個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你說什么? 那女子才不管云岫仙君是什么態度,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將他白袍剝開,她邊扒還邊說: 阿藍,你要是再這么不聽話,下次就別和我一起去除妖了。你看看,你看看,你這傷口還沒愈合,怎么給你上個藥還大驚小怪的? 云岫仙君低頭看去,他的肌膚上橫亙著猙獰的傷口,鮮紅的血液透過層層衣衫,將他的前襟染上深淺不一的顏色。 他已有多年未受過如此重傷。 那女子從乾坤袋中拿出幾個小藥罐,在石桌上擺作一排。在給他上藥的時候,她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從她微蹙的眉和傷情的眼中他可以看出她對他的心疼。 真難得,竟也有人心疼他。 云岫仙君本欲推開她的手寸寸捏緊,他的衣衫幾要揉碎。 那女子似乎并不知道她對他有這樣大的魔力,只是輕微的觸碰就可以讓他緊張到如此地步。 云岫仙君以為自己早已忘卻疼痛的感覺,可是當她的手指擦著冰涼的藥膏,輕抹在他凹凸不平的傷口上時,他卻覺得有一陣難以忍受的痛意從她與他接觸的地方漫至全身。 就好像是這一次的慰藉將他一生中的所有缺憾盡數彌補。 因此,那從前所有被他刻意忽略的疼痛也全部涌現。 好疼。 云岫仙君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從沒跟人撒過癡,此番向她做來卻十分自然。他略略有些擔心地覷著她,像是在好奇她會說些什么。 那女子看向他的目光中溢滿了月色般的溫柔,他的心卻以一種不正常的節拍律動著。 她好像從未用這種眼神看他。 她好像不該用這種眼神看他。 不疼不疼,阿藍不疼。 那女子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哄著他,裝模作樣地對他的傷口呼氣。云岫仙君卻自知承受不住她的親近,下意識裹緊衣裳向后退去。 這一退,便跌到了床榻之上。 云岫仙君仿佛被什么硌了一下,他恍然間想起是那顆夢珠。 他苦笑著合上雙目,不再去看那女子。 既然已知是夢,他又何必沉淪? 阿藍,你怎么不睜眼看我?難道我就這樣面目可憎不成? 云岫仙君明知那是一個幻象,可還是情不自禁地再度睜眼。 雖然已知是夢,他也甘愿沉淪。 阿青你總愛拿我取笑。 那女子聽了云岫仙君這話更是笑得開懷,她欺身而上,伸手拂去他臉上發絲,卻低頭看見他頸間一枚素珠。 阿藍怎么戴這么個素珠子? 云岫仙君依然想要逃開,可他已經避無可避。他只好低垂眼眸,看哪兒都好就是不敢看她。 隨便帶的。 那女子笑著看了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串瓔珞來。 那瓔珞由黛青色的絲線織成,又有黑曜石與綠松石點綴。 一個白珠兒有什么好戴的?阿藍你看這個你喜不喜歡? 云岫仙君伸手去接,他撫摸著瓔珞上的寶石,一時之間心緒復雜。 喜歡,當然喜歡。這是她第一次送東西給他,他怎么會不喜歡? 不喜歡,他怎么會喜歡?她送什么東西都好,干嘛偏偏送這個給他? 然而,在看到那女子在暖黃的光線中晶亮的雙眸之時,云岫仙君還是順從地將那串與他的身份并不相符的瓔珞戴上,輕聲回答道: 阿青送我什么我都喜歡。 那女子捏了捏他的臉頰,似乎是對他的乖巧很是滿意。兩人靠在一處,溫聲軟語聊了半晌。 她與他聊的不過是一些瑣事,可云岫仙君亦覺十分有趣。 阿藍,你說我們要怎么對付無情宗的那些壞人才好? 云岫仙君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問他此事。 她不是不喜歡和他講這些的嗎? 云岫仙君交疊雙掌,緊抿雙唇,并不知要如何答復她。那女子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兀自說道: 我知道這事兒之后可是就告訴阿藍你了!阿藍,你不會不幫我吧? 她的意思是說這是只有她和他知道的秘密嗎? 云岫仙君的心跳漏一拍,目光沉沉地望著她,說道: 不會。 那女子眼珠兒一轉,上去找準云岫的軟腰就是一掐。 好你個忘恩負義的小東西!怎么連這點忙都不肯幫我?還說什么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愛我了,我看你是騙我的吧? 云岫仙君呆了一呆,臉上泛起紅云。 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愛她。 他竟然真的將心中的話對她講了? 不會不幫你。 這么幾個字云岫仙君可算磕磕巴巴說完了,他討好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還嫌不夠似的又加了一句: 你不要惱我。 那女子也知云岫仙君笨嘴拙舌,方才不過是與他玩笑,見他著急示好,她才點點頭說道: 勉強原諒你。 云岫仙君這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他似不經意間看了那夢珠一眼,暗暗估算這場美夢要到何時結束。 因此,等到他注意到的時候,那女子早就跨了上身,兩只眼睛小鉤子般盯著他瞧。 阿青,阿青,別這樣,別這樣。 云岫仙君扯著自己的衣襟,似是不想露出半點春光,他這話說得語無倫次,反抗的聲音也漸漸變小。 那女子明亮的眼眸中跳躍著火般的熾熱,她挑起云岫仙君的下巴,語意纏綿地問他: 看在你這么乖的份上,我給你一個獎勵好不好? 云岫仙君如稚子般懵懂,他無措地抓緊身下錦被,喉頭滾動,茫然問她: 阿青,要給我什么獎勵? 下一刻,那女子便覆身而上,輕輕咬噬他的唇。 云岫仙君只覺身處冰與火的兩極之中,他渾身燃燒著無法熄滅的烈火,只有唇間沁著一絲溫涼。 他竭力向那抹涼去,換來的卻是她的輕嗤。 怎么這樣急? 那女子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她的動作比他可快多了。 俄頃之間,云岫仙君衣衫盡落。 他不用去瞧也知道自己身子發紅,而當這極致的熱暴露在外,他終于忍不住打起一個寒顫。 阿青,我、我不會 那女子卻伸手刮了刮他鼻尖,他愈是生澀,她愈是難耐。 這有什么? 云岫仙君不再去拉扯他的衣襟,仿佛認命一般,放軟了語氣回道: 我是怕阿青嫌棄我。 嫌他不解風情,嫌他一竅不通。 那女子卻一揮手,憑空設了一面水鏡來。她將那鏡子正對云岫仙君的臉,神情愉悅地對他說道: 瞧你這副模樣這般可人,我又怎么會嫌棄你呢? 云岫仙君掙扎著往那鏡中看了一眼,整顆心瞬間空落。與此同時,那女子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你說是不是?我的無心。 那水鏡之中倒映著的赫然是無心的臉。 忽而夢覺,云岫驚醒。 他正在素和青的懷抱之中。 是夢是幻,是假是真,要他如何分辨得清? 這合該是夢。 不然的話,她又怎么會放著那個無心和尚不去抱反倒要來抱他? 這并不是夢。 否則的話,他又怎么會從這個擁抱之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情? 阿青,你看清楚。我是你師尊,不是那無心和尚。 好比在那重復了無數次的噩夢中一樣,她會對他那么溫柔、她會與他那樣親近、她會主動與他親熱,全是因為在她眼中他披上了一層無心和尚的皮。 他的夢從一開始便是錯的,因為真正的她不可能知道他的本名。 可是,盡管那個夢存在那樣多的疑點,可他還是醉在其中流連忘返。 多么可悲。 那么,這一次陰差陽錯的擁抱,是不是也是因為她認錯了人? 就像是在他夢中一樣。 云岫仙君許久沒有等到素和青的回答,他使了極小的力氣便從她的懷中掙開,而素和青猶在失神,似乎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瞧她這模樣,恰似夢覺混沌之間,將他錯當成了別人。 師尊,你 素和青的話還沒有說完,云岫仙君就狼狽著離開。 他腳踏流遐,飛下山去,手指卻不自知地去摸那夢珠。 如果這世上當真有使得美夢成真的妙法,云岫仙君覺得他會拿一切去換。 去換她含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