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別告訴她

    素和青順著那一角袈裟尋來，就看見她剛剛布下的結界內，無心在一臉平靜地誦念經文，而祁刀正委屈巴巴地看著揮劍劈砍的穆闌星。

    阿青師妹！你總算是來了！快把這結界解了吧？無心大師念得我都頭疼了！

    穆闌星見素和青來便收回了劍，可沒想到素和青沒有依言照做，而是板著面孔問道：

    是你們傷的那無情宗弟子的眼睛？

    祁刀搶先一步說道：

    誰叫那狗東西對闌星大放厥詞？我傷他一只眼睛都是輕的！

    素和青看了眼憤憤不平的祁刀和面露微笑的穆師姐，笑了下，伸手撤了結界。祁刀唰地一下就跳出無心和尚三米開外，還小聲嘟囔著，大慈悲殿的佛修真是太可怕了。

    穆闌星瞥了眼素和青的表情，拍了下祁刀的手背叫他不要多說。

    阿青師妹，這次多謝你了！那我就把人帶走了！回見！

    祁刀被穆闌星拽著下了出云峰，無心和尚也乖巧跟在素和青的身后，一同去了出云峰后的桃花林。此處終年只有妙玄掌門一人出入，而此時掌門還在處理正事，一時片刻是不會有人來這兒打擾他們的了。

    素和青看了看滿臉郁郁的無心和尚，撫上了他展不開的眉頭，壓低聲音問他：

    祁刀是為了穆師姐，那你又是為了誰呢？

    無心和尚悶悶不樂地回答道：

    青青何必明知故問？貧僧當然是為了青青。

    這話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可素和青還是故意說道：

    可是當時那弟子并沒有說我什么。

    無心和尚咬著下唇說：

    可是，貧僧知道青青也想這么做。

    她直直看進無心和尚的眼底，他好像和初見那時一樣，又好像和初見那時不一樣。

    他的眼睛還是那般澄澈透明，只是多了一個素和青。

    素和青噗嗤一聲樂了出來，捏了捏無心的臉頰卻沒有說話。二人正站在一處盛開的桃花樹下，此處桃花因妙玄掌門的法力維持而終日盛開。她看著眼前落英繽紛，隨手一抓，便接到幾葉桃瓣兒。

    她將手心上的桃花瓣兒吹散，輕聲問他：

    那無心大師又為何愁眉不展？我還以為是有人欺負你了呢。

    無心和尚糾結半晌還是直抒胸臆道：

    青青為什么要把貧僧封在結界里？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貧僧和你的關系？青青，你不要誤會，貧僧沒有別的意思。貧僧只是、貧僧只是想

    他也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像極了吃味，可他只是見不得有人對青青不好，哪怕只是含沙射影地說一兩句聽了也覺得難受。

    當時，那無情宗的弟子對著穆闌星罵罵咧咧，祁刀想也不想也扔出去一枚暗器，中了那無情宗弟子的左眼。他見青青面沉如水就知道她心里是怎樣想的，緊跟著又擲出去一顆佛珠，正中那弟子右眼。然而，當他和祁刀想要沖出去為各自的心上人出頭的時候，他們卻發現自己被一道結界封在原地、動彈不得。

    為什么青青不愿意接受他的幫助呢？是沒有把他當成自己人嗎？還是覺得他的情無足輕重？

    無心和尚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胡思亂想，可一旦遇到有關她的事，他就忍不住思緒翻飛。

    青青不會喜歡這樣敏感的男人吧？青青是不是根本不需要他？

    他的青青這么好，喜愛她的人那么多，會不會她對他只是玩玩？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她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么喜歡他？然后，然后

    他不敢去想然后。

    無心和尚初落情網，還不懂情之一字，便被這滿腔的愛火灼得遍體鱗傷。他濕漉漉的眼睛看向花葉紛飛下的她，鼓般的心跳聲咚咚敲響。

    她說得對。

    她是他的心。

    素和青定定地看著他，她知道無心想要聽什么，但她并不打算給他那樣一個輕率的回答。她伸臂一把將無心抱住，閉目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沉香，聲音就像是在囈語般朦朧，可又戳到了無心的內心深處。

    無心，我亦十分歡喜你。

    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無不證明他十分歡喜她。

    她沒有解釋為什么設下結界，她沒有指責他的無端猜想，她沒有戳破他的難堪。

    她只是輕飄飄地接受了他那濃烈到無法忽視的喜歡，然后再用最認真的語氣，真誠地回應他的喜歡。

    無心自然是聽到了她說的話，那么簡單的幾個字，猶如驚雷一般在他的心間炸響。他換了個姿勢，將她抱在懷里。素和青則是閉著眼睛，呼吸著桃花與沉香混雜的奇妙味道。

    他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似乎是不敢置信，又似乎是怕驚擾到她。他說：

    青青，你說什么？

    素和青卻燕子一樣輕巧地從他的懷抱掙開，她肯說出一句喜歡已經是恩賜，才不想和無心玩兒這些情侶間的小把戲。她踮著腳尖，心情難得大好，在桃林間蹦蹦跳跳，對著身后一臉緊張的無心說道：

    和尚！你明明聽到了！還非要再聽一遍不成？

    無心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比這滿眼的桃花更艷幾分，他快步向她走去，又是羞澀又是大膽地說：

    青青，可你之前從來沒說過

    所以，他才會不安，他才會茫然。

    素和青玩夠了，立定站在他面前，一臉正色地向他解釋說：

    無心，你是大慈悲殿的住持，一舉一動不單是代表你自己，還代表大慈悲殿的所有佛修，甚至還能夠影響到成千上萬的信眾。你愿意站在我這邊，我自然心中感念，可是，你不能只考慮到我。無心，你應當普度眾生。

    她并沒有開玩笑，她是真的這樣想。

    素和青知道無心和尚對自己的心意，但她并不認為兩個人的愛情比天下蒼生來得重要。她知道無心和尚少年情動，情難自抑，可她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做出什么不管不顧的事來。她作為一個劍修弟子，又有蜀山當后盾，根本就不怕無情宗的人做什么施加報復，可是無心和尚與她不同，他的功德與修為和民眾的信仰息息相關。盡管無情宗的人人人得而誅之，但是他今天暗中出手毀人一眼仍是過了。

    不是說他做得不對，只是他本應想出更好的辦法。

    難道這情之一字真叫人如此昏頭？

    昔日的無心和尚斷不會做出今日之事，而他今天不僅這樣做了，還覺得自己絲毫沒錯。

    她看見無心和尚因為她這一席話低沉下去，承認自己的語氣是重了些，但是她知道無心會懂她的苦心。

    怎么？難過了？

    無心和尚低垂著眉眼，沒出息地承認自己是有些難過的。他和祁刀明明做了一樣的事，穆闌星夸祁刀做得好，青青卻這樣說他。祁刀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心上人成雙入對，可他卻只能當青青見不得光的情人。他知道自己不該與人攀比，可他卻愈發控制不住心魔，任心魔與熾熱的愛火一同瘋長。

    不，貧僧沒有難過。

    無心這樣說著，素和青卻沒有就這樣輕輕放過，而是向前一步，勾住了他的下巴，眼睛中閃爍著明媚的笑意，壓抑著笑聲問他：

    那怎么嘴巴撅得這么老高？

    無心和尚還沒有開口反駁，嘴巴就被什么柔軟的東西堵住。他再一次聽到了擂鼓般的心跳聲，只是這一次他分不清，那是他的，又或是青青的。

    他不再像是初次那般青澀，只會杵在那兒呆愣愣地等著她來索吻，而是有一下沒一下地回應著他的青青。

    可惜，他的這點本事不還是和素和青學的？沒兩下就敗下陣來。

    素和青好心地放開他，無心的眼睛都紅了，氣喘吁吁地看著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給你的獎勵。

    無心的眼神透露出三分茫然，好像是給她親傻了一樣，聽不懂她說的是什么意思。直到素和青說出下一句

    謝謝你這樣喜愛我，無心。

    可我終究無法對等回報你。

    她在心中默默補充著。

    無心兩頰酡紅，癡癡如醉，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轉動手中念珠才堪堪止住了狂亂的心跳。極致的歡喜后是腳踏云端般的不真實感，他才知道原來他的諸多悲喜只因眼前一人而起，為了她一句喜歡他什么都可以不顧。

    素和青笑著看了無心一眼，輕啄在他額頭，又見他眸光閃閃，她便笑得越發開懷。她早知道無心是個好哄的，卻沒想到他這么好哄，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情話，也能讓他心折不已。她拿手背碰了碰無心燙紅的臉，未曾料到在床笫之上直白如斯的無心大師，反倒因為這一句話、這一個吻而羞赧至此，她越想越覺得有趣，大笑而去，只留無心一人在這桃林深處慢慢消化著波動的情緒。

    出來吧。

    他臉上的紅云還未消散，口中卻這樣說道。

    妙玄掌門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身手利落地從樹上跳下，神色復雜地看著無心和尚。

    他知道阿青與這和尚暗生情愫，可真的看到又是另一番滋味。他早就承諾要幫阿青遮掩，可他剛剛才發現他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樣坦然。

    有什么他自己也看不清，即使看清了也不愿承認的東西，在妙玄掌門的心底悄然生長。

    還沒等妙玄掌門說些打圓場的話，他就看到無心和尚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口吐鮮血，向后倒去。出于本能，妙玄掌門還是上前扶了他一把。然而，當他的手搭在無心的脈搏上，妙玄掌門嚇了一跳，他問道：

    無心大師，你為何如此虛弱？

    分明是生氣斷絕、身死魂消之象。

    無心和尚卻沒有回答妙玄的問題，而是望著素和青離去的方向，啞聲說道：

    別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