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冥冥之中

    冥君玉瓊樓。

    不知是誰報出了他的名號，二層的客人先是一愣，待到看清是他本尊以后，連飯錢都顧不上結就烏泱烏泱地逃了出去。

    他似從無盡幽冥中穿越重重混沌而來，高瘦的身材為流動著的鬼氣層層包裹，在光線下略顯透明的五官流露出一種仿若嬌花的脆弱感。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群奇形怪狀的鬼看見玉瓊樓一個個溫順極了，狗腿地為他備好了御座與茶點，還有兩個在他身后打起扇來。要不是條件不允許的話，還真不知道這群鬼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來。

    由于冥君本人在場的緣故，此處的鬼氣濃郁了許多，那些厲鬼現出了實體，無心也終于看清了這些鬼的存在。

    他下意識就擋在了素和青身前。

    素和青卻暗中向他示意無事，叫他先好好照顧自己。

    玉瓊樓自是沒有錯過二人之間的一番互動，他挑了挑細長的眉毛，覺得這對男女看起來有些礙眼。正要開口叫他們別膩膩歪歪的時候，樓梯處就傳來了噠噠的腳步聲。

    原來是這店中小二見客人紛紛逃單，不明就里地想上來看看情況，一見到是冥君，他連忙鞠躬道歉。

    不知冥君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冥君大人，小的這就給您上我們仙客來最好的酒菜！

    說著小二也不看冥君是什么反應，點頭哈腰地就退下了。

    這模樣真不知小二是去傳菜了，還是連夜跑路了。

    不過片刻功夫，熱熱鬧鬧的仙客來就剩下素和青、無心與冥君三人。

    外加這一群又狗腿又愛耍寶的厲鬼。

    室內溫度都降低了些，好在素和青與無心都有修為在身，并不覺得有什么不適。

    冥君似乎是習慣了其他人對他的小心奉承，這么夸張的場面他也安之若素，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別人的伺候不說，還有閑心對仙客來的裝潢與茶水品鑒一番。

    本君許久不曾來了，怎么這屋子瞧著丑了？還有這茶水，怎么也這么難喝？本君上次不是說過了嗎？龍井喝著沒味道，要濃茶才好喝！

    玉瓊樓對著又跑上來上菜的小二說道。

    小二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讓這位爺滿意，當初上崗的時候也做過這特訓??！他尷尬地看了冥君一眼，又求救似的看了素和青與無心一眼，實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應對這尊大神了。

    冥君這副挑剔的態度連小鬼兒都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小聲地友情提示道：

    君上，您上次來人界吃飯還是三百年前的事，這仙客來離百年老店還差個幾年呢！怎么想也不是您上次吃的那家

    玉瓊樓不耐煩地瞪了那剛剛出聲的厲鬼一眼，打了一個響指封住了他的嘴巴。

    其他小鬼兒見了更是賣力地討好他來，那被封住了嘴巴的厲鬼委屈地看了小二一眼，心想我吃飽了撐的幫人說話干嘛呀，認命般地又給冥君賣力扇起芭蕉扇來。

    素和青沒有想到她與冥君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

    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這勾魂鈴他會不會隨身攜帶？第二個念頭則是，冥君找她來干嘛？

    她不著痕跡地將玉瓊樓上上下下打量個遍，可是他身上鬼氣環繞，整個人是深深淺淺的墨色，根本什么也瞧不出來。

    玉瓊樓自然是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他疑惑地想著，本君今日看起來就這么好看？勾得一個蜀山弟子這般看他？

    冥君并不覺得被人看幾眼有什么不自在，反而還覺得素和青這么愛看他，那就證明這姑娘的審美眼光是相當不錯??！

    是以，也就沒有與她計較。

    素和青收回目光后才意識到自己此舉有多么不妥，那冥君是一界之主，又素有暴虐無道的傳言。

    若是她的心思被冥君發現，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素和青不知道這游戲規則有沒有發生改變，若是就這么死去是會原地復活，還是就真的死掉。無論如何，她不能冒這么大的風險，她還要回家去。

    想來都是太過渴望的原因，叫她一時之間喪失了理智。

    她低下眉眼，恭敬問候道：

    不知冥君來此有何貴干？

    找她就找她，干嘛還要派鬼嚇唬她？

    還嚇唬得這么失??？

    這些話素和青吞進了肚子里，并不敢一五一十說出口。

    可是就憑玉瓊樓的心智與計謀，他又如何聽不出素和青的未竟之語。他瞧了素和青一眼，看她與這和尚站在一處，一藍一紅，倒是般配。

    他哼了一聲，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玉瓊樓又喝了口小二剛沏好的釅茶，這次可算是合了他的口味，他滿意地喟嘆一聲道：

    這就對了嘛！

    就在素和青也以為玉瓊樓會輕輕揭過這一頁的時候，他卻不依不饒地問道：

    你這姑娘怎么膽子這么大？本君養的這十二厲鬼可不是平常角色，難道你看到他們這副尊容都不怕的嗎？

    這句話不知是夸是貶，那十二厲鬼笑嘻嘻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哪想到舌頭一吐就收不回來了，手忙腳亂地互相幫忙把舌頭又給塞回嘴巴里。

    素和青：

    這怎么也看不出來是厲鬼??？

    冥君說笑了，我并非不怕?？芍晃乙蝗饲埔娔@十二位部下，還在糾結到底是白日見鬼，還是近日來憂勞過甚產生的幻覺。尚在猶豫之間，您便主動現身了。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有傷到十二厲鬼的面子，也算是間接地夸了冥君，可她也沒有貶低自己些什么，聽起來倒像是真是這么回事兒一般。

    無心不解素和青為何要與冥君解釋這么多，但聽她說并未受到驚嚇，他也就放心下來。

    玉瓊樓哼哼唧唧了一陣，想要挑出點什么毛病，又覺得她說得好像確實沒什么毛病。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最后想了想還是為她解惑說：

    是本君開了你的陰陽眼，所以你剛剛才能見到他們！

    素和青哦地一聲恍然大悟道：

    原來是這樣！那敢問冥君如此大費周章，又是所謂何事呢？

    玉瓊樓怎么想怎么覺得奇怪，他知道素和青的言行舉止都沒問題，可他心底就是有股不自在的勁兒，好像是被這個姑娘牽著鼻子走一樣。

    直到素和青又問一遍他是來干嘛的，玉瓊樓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說：

    本君這次來是來找你算賬的！

    玉瓊樓這話一出，素和青還沒什么反應，無心卻舉起了金剛杵，卻不料一只素手放輕了力道，搭在他的肩頭，卻似有萬鈞之重。

    無心僵了一下，聽到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說：

    大師，不要亂來，你還受著傷呢。

    無心的耳朵動了動，像是中了什么咒語一般，馴順地放下了金剛杵，屋中氣氛不似方才一般劍拔弩張。

    玉瓊樓看了這一幕更氣了，連著翻了好幾個白眼。

    所幸他長得還是美的，不管做什么表情，那副精致的五官都霎是好看。

    所謂美人，就連生氣起來都要動人幾分。

    素和青心中暗想這冥君果真如傳言一樣是個麻煩人物，可是她莫名覺得他并不會對他們二人下狠手。從他派出那什么十二厲鬼就曉得了，冥君不過是有些促狹的鬼主意，可是并沒有與他們真刀實槍打起來的意思。

    當然，這是建立在她根本不怕鬼的前提下。

    玉瓊樓氣呼呼地質問道：

    今天是不是你破了那什么魔修的乾坤大陣？

    素和青覺得沒必要與他詳細解釋，再說就算不是她解的，那也是蜀山的人破的，在外人眼里和她解的有什么兩樣？于是，她點了點頭說：

    的確是我蜀山中人破的。

    玉瓊樓冷哼一聲說：

    那就是了！你知不知道你給本君添了多少麻煩？那陣中所拘生魂上萬，忙得本君連午覺都沒睡！

    他手下的十殿判官九個女判一個男判，連軸加班許久都沒收完這批冤魂，最后還是他親自上陣，耗費了不少法力，忙到剛才將將忙完。

    玉瓊樓本就不是什么有善心的神君，也不在乎什么可感上蒼的功德，他就想來看看是誰害得他忙里忙外。

    順便也看看到底是誰有這個本事，能叫殷九重這樣難搞的家伙吃這樣一個大虧。

    玉瓊樓又看了素和青一眼，開了自己的天眼。

    他看到她的身上纏著一條若隱若現的紅線，那紅線一路蜿蜒一直延伸到她身側的和尚身上。

    他們之間

    玉瓊樓明白了些什么，卻并不點明。

    冥君，依我看來，您恐怕是找錯了人。

    玉瓊樓一眼就看出了無心和尚的真身，略微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聽了素和青這話他也反常地沒有反駁，而是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解釋。

    那魔修殘害生靈，造孽無數，這大陣就算不是我蜀山中人破解，也自會有高人憐憫眾生前來攻破。

    冥君本就司掌六界輪回，收押生魂是您分內之事。

    況且，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也許是老天有眼，終究要給那些枉死的冤魂一個公道。

    當然，若是您心中實在遷怒于我，在下也可以讓您出出氣。

    玉瓊樓見她與自己說話時八面玲瓏，卻沒想到涉及到原則問題的時候，素和青卻是一句也沒有退讓。雖然說她還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態度，可他怎么聽怎么不對。

    聽她說的，總感覺自己在無理取鬧一樣？

    平日里都是玉瓊樓主動找別人的茬，還沒遇到過別人叫他啞口無言的時候。他是覺得這蜀山弟子好大的膽子，但也愈發覺得她有點兒意思。

    比他冥界中的鬼有趣得多。

    玉瓊樓難得大度地沒有計較她話里的軟釘子，而是好整以暇地問道：

    好一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這么說的話，你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