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告白

    翌日午后，曹影約徐佳瑩喝咖啡，說是想和她談談。

    優雅緩慢的輕音樂和空氣中飄著誘人的咖啡香味，身心疲憊的上班族會在里面喝上一杯咖啡，享受著片刻的清靜。

    切得整整齊齊的三角形果仁蜜餅，上面還放了一小塊剛加熱融化的巧克力，伴著味道醇厚的小杯希臘式咖啡一起端上桌，這是徐佳瑩的最愛。

    她迫不及待，一口咬住果仁蜜餅，零碎的餅渣悉悉索索順著她的嘴巴往下掉，不多時嘴唇、手指抹得油光水滑。

    兩人坐得很近，他笑望著她的眼眸，適時遞上一張雪白的紙巾，徐佳瑩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瞟了他一眼，把紙巾接過來，擦干凈嘴巴，復又沖著他燦爛地笑了。

    他們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陽光無遮無攔潑灑進來，她肌膚細膩光滑，笑容純真甜美，如剛烤好的面包一般，散發著悅目的淡金色，在她身后稀稀朗朗的梧桐葉在太陽里搖著像金鈴鐺。

    曹影默默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在相識的十年間，他們擁有過無數個這樣靜謐的瞬間，待到他真正意思到它的珍貴，時光如沙漏一點一滴流瀉而去了。

    徐佳瑩看著咖啡升騰的熱氣，等了許久也不見他開口，最后還是她打開話匣子：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么打架，我替我男朋友道個歉，你的傷好些了嗎？

    他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痕，露出孩子氣的傻笑，不怪他，是我自找的，說了不該說的話。

    什么話？

    他望著她，直直地盯進她的眼睛里，一字一頓地回答：我告訴他，我喜歡你。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乎是下意識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給喝了下去，沉重地往腔子里流，一顆心便在熱咖啡里撲通撲通跳。

    徐佳瑩慢慢鎮定下來，冷笑道：你說的是什么胡話？我喜歡你十年，告白了上百次，被拒絕了上百次，為你吃盡了苦頭，好容易死了心，想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你又來撩撥。憑什么？曹影你TM以為自己是誰??？

    她越說越激動，氣得渾身亂顫，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曹影伸出一只手去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里滿是冷汗，他惶急地用兩手緊緊攥住，似是要把她捂熱。

    他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通紅的眼眶噙著熱淚，嗓音哽在喉嚨里：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是個混蛋，這句喜歡來得太遲，不論如何也不足以彌補你受的傷害?？墒?，我做不到眼睜睜看你離開，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繞到她跟前，慢慢躬下身，兩只臂膀交叉牢牢抱住她，頭挨在她肩膀上，哀求道：給我個機會，讓我用下半輩子補償你。

    被那個人擁在懷里，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徐佳瑩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她似乎等了地老天荒那么久，等待這個擁抱，等待他親口說出這句話。

    她微微抬起臉來，曹影站在她眼前。已經過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還是那個人，只要她愿意就能實現多年的夙愿。然而，她真的愿意嗎？重新回到泥沼一樣的愛情里，時刻提防著他再度轉身離開，更何況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他不會讓她受傷，不會令她害怕，不管她多晚回家總為她留下一盞燈。不，她不愿意！

    放開我。她說。

    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她，徐佳瑩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曹影，起身站了起來，他原是半蹲著，經這么一推就癱坐到地上。

    不可否認，我現在仍然愛你，但是我不想再體驗一遍，等一個人從天亮到天黑的滋味了。既然來晚了，其實就不必來了。我們還是做同事吧，今天的話我當你沒說過。

    她理了理裙擺的褶皺，挎起手提包，拉開座椅，步履穩健，頭也不回朝門口走去。

    那你愛他嗎？他在身后追問。

    我想要努力試一試。

    徐佳瑩毫不猶豫拉開玻璃門，一束折射的陽光掠過她的臉龐，霎時刺痛眼睛，但是關上門以后，外面的世界顯得更加明亮。

    霍延霆站在窗邊，混沌的黑暗里的看見兩道醒目的光柱晃入停車場，她把車停穩，而后熄滅引擎，下了車。

    他慌忙掐滅夾兩指間的香煙，丟進廚房的垃圾桶里，給客廳到處噴上一點空氣清新劑，然后把洗好的草莓從桌子上拿到茶幾上，最后迅速打開電視機，人坐上沙發。

    霍延霆在周遭的熱鬧里耐心傾聽門外的響動。開門，關門，掛起手提包，甩掉細長的高跟鞋，換上玄關的棉拖鞋，徐佳瑩趿拉拖鞋走進屋子里，然后，她來到他身邊，吻了他。

    他聞到她嘴里的酒氣，看到她泛紅的臉上興奮、愉快的表情。然后他的心，他剛才竭盡全力穩住的心，一下就關上了，閘門緊閉。

    他冷冷地說：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還喝了酒？

    她捧起托盤，盤腿坐在沙發上，拈一顆草莓放到嘴里，嚼了兩口吞下去，隨口回答：陪客戶吃晚飯，你不知道他酒量有多好，一個人喝了兩瓶茅臺酒。

    我下午給你打電話，怎么沒接？

    下午我和同事去喝咖啡，沒帶手機，回到辦公室看見你的電話，本想打回去，但是事情一多就給忘了。有什么事嗎？

    她輕描淡寫地帶過，拿起遙控器換了一個?？吹木C藝節目。

    沒什么，就是想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他側這臉看她，電視屏幕的熒光打在臉上，她仿佛變成了一塊大理石雕塑，潔白無瑕，冰冷刺骨。

    接著，他又貌似不經意地問：和哪個同事一起喝咖啡？是上次來家里拿文件的小趙嗎？

    不是，是營銷部的一個同事，說了你也不認識。

    徐佳瑩不打算把曹影表白的事情說出來，因為但凡什么事涉及到曹影，霍延霆的神經就變得格外敏感，似乎雙方都意識到他們的感情是易碎品，要輕拿輕放，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摔得粉碎。

    說謊會讓人產生愧疚，但如果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就會減輕愧疚。她的理由很正當，她已經做出了選擇，不要為一件過去了的事和他爭吵。

    好啦！看電視啦！

    徐佳瑩睜著眼睛，緊緊依偎在霍延霆身邊躺著，仍然感受著她的四肢傳來的體溫，聽著她呼吸的起伏，使他稍稍恢復安寧。

    但很快，許許多多的恐懼在腦海中破土而出。曹影會不會已經向她告白了？一旦她知道他喜歡她，她會拋下自己重新回到他的懷抱嗎？她會不會厭倦和自己在一起？甚至有時候他們親熱，他也會抓狂地想象她和曹影肢體糾纏的模樣。

    這些念頭就像血液里的一團黑暗，在他體內呼嘯肆虐。他深知這是病態的，但是無法祛除。

    手機鈴聲叮鈴鈴響起，扯斷了他紛亂的思緒。

    嗯，好我知道了，我已經到家了，那明天見。她怕他多心，只簡短地說了幾句就掛斷電話。

    他聽得出電話里的聲音是曹影，心里覺得不痛快，冷笑道：你們老板真了不起，在公司要聽他指使，就算回到家也要受遙控。

    然后他們望住對方。徐佳瑩開口，帶一絲隱約的冷漠，她說：是工作上的事，我總不能不接電話吧。

    是啊，我的電話轉身就忘，工作上的電話不能不接，你對我要有對工作一半上心就好了！

    他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低低地譏笑。

    她不禁心生惱意，冷聲說道：你今天是不是吃了槍藥？我懶得和你吵架。

    說罷，她直接走到洗臉池邊，對著鏡子，用化妝棉狠狠擦拭彩妝，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厭惡的。

    他心中的某一部分聽到這話已經開始害怕，可是同時心里還住著一個咧嘴怪笑的卑鄙小丑，那小丑從盒子里跳了出來，它的聲音變成了他的聲音。

    你和我生氣到底是為了公司還是為了曹影？

    徐佳瑩聞言動作一頓，想也不想地就把化妝棉扔到水池里，唇瓣微微發抖，怒聲說道：你用不著跟我陰陽怪氣，想分手我沒意見！

    他氣得太陽xue突突直跳，三五步奔過來，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咬牙切齒道：你敢說你心里沒有鬼？不是對他有意思？

    徐佳瑩奮力甩開他的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怒極而笑，是啊，我就是喜歡他?？烧l讓他不喜歡我呢？否則也輪不到你啊。

    幾句話如同牛毛細針一般扎入他的耳膜，聲聲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