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精怪
五十三.精怪
西北雪災未停,甚至愈演愈烈,京中眾人也不敢太奢靡鋪張,生怕觸了天子霉頭。 廟會自然也是祈福之人居多,憐兒到時,廟前的長街已經水泄不通,寸步難行。好在月嬋先行到了,硬生生給她擠出一條路。 此處人多,朝中風氣又好脂粉,有些男子甚至把自己熏得十里飄香,種種味道摻雜,憐兒下意識擰起眉頭,腦中登時又念起許斐的好處來。 月嬋走到她身邊,憐兒面色稍好些,認識她們二人的不少,憐兒提著衣裙,面上風輕云淡,口上卻偷偷問她:他們是不是瞧我胖了? 李月嬋上回就見過她,聞言又看了幾眼:嘁,我看沒什么不同。反正你這樣,就算吃胖了些,旁人也要跟著學。 她所言非虛,莊憐兒雖豐腴幾分,但她面容姣好,膚白透粉,眉眼間又俱是喜氣,一看就知道是平時被慣著寵著。 憐兒不樂意:我還以為吃胖就不用擔那些虛名。 其實眾女子并不只是羨慕她的容貌,更多是因她氣質端莊靜好,若不是長久以來被好氣運滋養著,哪有這樣的面色。 李月嬋聳了聳肩:你怕什么,總歸醋的人是你家嬌妻。 二人有說有笑進了廟中,憐兒一進內院就看到一顆老銀杏樹,枝葉繁茂,一眼難以望到頂頭,上面已掛滿了百姓們的祈福。 月嬋未有婚配,卻不想求姻緣簽,自她接手家業后就穩重許多,憐兒眼里瞧著她,果然見月嬋求的是發財簽。 還是上上簽。 月嬋心滿意足,將簽子收在喜色的香囊中,準確一會兒掛上銀杏樹。 莊憐兒慢吞吞道:你就只想發財,怎么也不給自己求個姻緣。我記著,你也有幾位相好 到底是從小的閨中密友,李月嬋在她面前并不遮掩,直言:我自秦卿一事后,本就對男女情事有了防備,離家一年雖說是為了喘口氣,結識不少良緣,可竟也沒有安頓的心思了。 憐兒跪坐在她對面,靜靜望著她。 李月嬋瞧她如此,忽覺得莊憐兒此刻的神態有幾分像許斐,大概是夫妻相處久了,彼此之間總有些許相似之色。 她繼續道:更何況哥哥前段時日病倒,著實把我嚇壞。姻緣有什么重要?你可知我每日過目賬本,有多少流水?賺銀兩才好呢,比男人踏實不知多少,真金白銀我能摸在手里,男人的虛情假意可是看不見摸不著的! 她言畢又看了一眼憐兒,嘟囔道:我可沒有說你家許斐的意思 憐兒一把抱住了她,打斷道:什么安不安頓,難道不成婚就是不安頓?你我認識也有數十年,與摯友在一起也是安穩,難道我不是你的知己、朋友了?只是隨口一問,你倒好,還覺得我會看不起你么?我還羨慕你呢! 她抱著好友,多愁善感道:你當初一走就是一年,我還曾擔心你放不下,見你后來不甚在意。倒是放心了許多。不成就不成吧情如水中明月,看著美,多數也似幻影,著手一觸反而就消逝了,你能游離于外,也是好事一樁。 李月嬋原本眼眶熱了熱,聽到后半句,又笑道:你這話說的,我還道你與許斐吵架了呢! 自然是不曾吵架的,只是憐兒知曉不能將自己的際遇放到她身上去看待。 月嬋生怕她哭,連忙岔開了話兒:你快求簽呀,咱們還沒有掛到樹上呢,聽說這也有些講究,誤了時辰可不好。 憐兒松開她,閉著眼虔誠求簽,落于地面后被她握在手中,同樣收入囊中。 月嬋湊上前問她:如何? 也是吉簽。憐兒訥訥道,欲言又止。 她聽說大廟才有求簽,潛心修佛的小廟是沒有這些東西的,求簽自然也只是圖個如意,不若今日這樣多的人來求,菩薩哪有那么多功夫。 搖了吉簽,那她就當真罷。 時逢新年,廟中人來去匆匆,憐兒與月嬋將喜囊掛于樹上后,復又去了旁邊的茶樓。憐兒垂首點茶,金釵上墜著一顆小小的寶石,晃到月嬋的眼里。 李月嬋叫丫鬟拿了個錦盒來,推到憐兒面前打開:你大婚我不曾趕回來,前些日子又鬧了笑話,這些都是送你的。 憐兒抬眼看去,盒中的錦帕中擺著數十顆大小相等的珍珠,顏色各異,連少見的紫珍珠都擺了幾顆,她叫人吹滅了燈,珍珠仍然發著瑩瑩白光,可見成色之好。 珍珠對她們而言并不稀罕,但這種東西向來是講究心意,尋常所見的珍珠十顆里未必有一顆這樣的好顏色,憐兒很是喜愛,并沒有推辭。 做頭釵或者繡在鞋面上都是好看的,李月嬋點點頭,你就該多妝點。 憐兒有些愁容,她偶爾會想自己與許斐看起來不太登對。與時下多見的奢靡之風不同,許斐此人穿衣用物都素雅得很,瞧起來相當出塵,他寡食又清瘦,仿佛隨時要要羽化登仙,莊憐兒與他完全相反,雍容美艷,朱釵玉翠環身,用沉魚落雁來說也不為過,倒像是狐貍精一般。 然而憐兒清楚狐貍精另有其人。 與月嬋又稍飲了些酒,憐兒打眼往樓下一瞧,狐貍精正下了馬車,前來接她。 許斐著了身碧色的長衫,剔透碧綠的玉簪束在腦后,衣上的流紋暗云若隱若現,他站在梅樹下,抬眼似乎在盯著花苞看。 今夜外頭四處掌著燈,許斐就站在燈下,端秀的面容不茍言笑,靜望著未綻的梅花,片刻之后才轉而往茶樓中走,卻不期然對上憐兒的視線。 許斐笑得溫柔。 憐兒放下酒杯,沉聲道:狐貍精來勾人了。 李月嬋也往下看,不以為然:你姿色又不輸他,還能被他勾了去? 唉,莊憐兒只能道,怪我沒那些花樣。 既然許斐都到了樓下,二人自然就準備散場,憐兒神思清明,與月嬋道別后拉著許斐的手散酒氣,她不免想到今日的事情,對他說道:聞慣了阿斐身上的香,竟耐不得其他男子的那股膩味兒,俱是些庸脂俗粉。 斐今日不曾熏衣,許斐側過臉,秀致的臉上帶著笑,倒是今日已隱隱有了梅香味兒,過兩日就可摘來制香。 他嗅覺敏銳,莊憐兒經他提起才想到梅花的時節到了。 散過酒氣,二人才上了馬車。許斐坐在她身邊,緩緩道:夫人,有一樁事情要與你說。 何事? 前段時日長公主隨太子前往西北以慰民心,他頓了頓,你應當是知曉的。 憐兒的確聽聞過此事,太子自請去西北治理雪災,為平民怨,陛下命長公主陪同。公主有行軍的經驗,在民中也頗有威望,前些時日就已經動身了。 我得了信,太子一行人在路上經了雪崩,搜尋之后找到了太子,不曾找到公主。許斐面無表情,冷靜道,但公主應當是另有安排,每五日一封的信件并不曾少,仍然往我們的人送來。消息恐怕過兩日就會在京中傳來,夫人不必憂心。 莊憐兒目瞪口呆看著他,許斐等了許久不曾聽她說話,才抬頭望向她的眼。 她伸手解開他的衫,喃喃道:原來你在外人面前這般模樣,怎么見了我就像精怪似的,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身上藏了什么妖術 許斐對她的偏愛她是心知肚明,但一想到他在人前端秀冷淡,對她又那樣荒唐,不禁心里發癢。 許斐當即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笑著任她挑開了衣襟。 他所料不錯,兩日之后的深夜,快馬奔入城門,帶著太子一行人的消息趕到京中,長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消息翌日一早就傳開。 而那時,許斐正在梅樹下,慢條斯理地替憐兒整理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