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把衣服脫了
你倒是把衣服脫了
在這偷摸干嘛呢?盧秉孝正擦著,祝煜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門鎖是壞的,這間房子像個疾病纏身的老人,各處都年久失修充滿破綻。不單衛生間的門鎖有問題,盧秉孝睡覺的書房也是一樣,左右隨便擰,它自巋然不動。 可盡管如此,盧秉孝還是沒想到祝煜會不打招呼將門推開。 萬一他在上廁所呢?萬一他沒穿衣服呢? 不知道祝煜是沒考慮這些,還是不在乎。 盧秉孝愣了愣,想到自己現在打著赤膊,有點發赧,抓起洗手臺上的衣服就要往身上套:沒事吵醒你了? 祝煜已經看見了他背上的傷,臉色一變,上前撥開他細看,一巴掌拍在盧秉孝后背完好的皮膚上:是今天晚上搞的? 傷口附近猛地一痛,盧秉孝閉了閉眼:嗯。 怎么不早說。 傷著的地方仍痛,但比起痛,盧秉孝在意的只有停在脊背上的那只手。 根據他那一瞥而引發的遐想,祝煜的手應是冰涼涼、軟綿綿的,如同細膩的奶油。而現實中的手,卻比想象中更要粗糙,帶著溫熱。 他心猿意馬:忘了。 祝煜打開客廳燈,在電視柜前蹲下,拉矮柜的抽屜。那抽屜應該是很久沒被打開過了,拉了一半就卡了殼。 祝煜上下搖晃著猛用力,嘩啦一下,整個木屜掉了下來。 里面亂七八糟,筆記本,剪刀,電工筆,棉簽,膠棒,還有些藥瓶,統統散落在地面。 祝煜把這堆東西抓回去,揀出一只紅色軟管藥膏,吹去上面的浮灰。 接著,一屁股坐在沙發扶手上,赤腳踩上沙發布。 過來。祝煜沖盧秉孝勾勾手:給你上藥。 她好像是在使喚狗。 盧秉孝自尊心掙扎了一刻,站在廁所門口未動,一抹紅卻躍進了他的眼睛。 那是祝煜腳上的指甲油,暗色調糜麗的酒紅。 盧秉孝忽然就覺得喉嚨很干。 他身體不太受使喚,看見那紅色,自動走了過去,坐在了祝煜腳踩的位置。面上依舊沉靜冷淡。 祝煜嘖了一聲:你倒是把衣服脫了啊。 脫字使盧秉孝馬上想到她換衣服時脫得精光那一幕,臉唰地一熱,馬上就要站起來:不用你了,傷得不重,我自己涂。 祝煜力氣大,沒等盧秉孝站起來就又把人鎮壓了回去。她對著他后腦勺,不知道盧秉孝臉上熱得已經可以烤地瓜,還不耐煩地用赤裸的腳不輕不重在他腰際踹了一把:少廢話,你自己脫還是等我上手扒? 這話威脅多過勸服,盧秉孝絕不敢再做推搪:我來 祝煜瞇起眼睛,看盧秉孝那漂亮的背闊肌。脫下衣裳看,這副身材更顯優越,肩膀寬而不厚,肌rou不粗笨大塊,修長清秀。 她欣賞一會兒,又踹一腳:我犯瞌睡手滑,你可別亂動。 盧秉孝: 他不知道該吐槽什么,眼前的女警察大概是他見過的人里匪氣最重的一位了。好好的涂個藥,搞得像強搶民男。 他強作淡定,身體繃得像被石化的雕塑:那快點。 他想快,祝煜才不會聽從毛頭小子指揮。慢悠悠地擠藥膏,慢悠悠地擰瓶蓋,抹醬似的在他傷患處攤開,慢條斯理問:你平時去健身房么? 不去。 那肌rou怎么練的,祝煜慢騰騰涂抹完,吹一口氣:還挺好看。 一口氣吹得盧秉孝如同一只拉滿了的弓,渾身上下的神經都繃到極緊,對比之下,祝煜卻是十分放松坦然,懸在沙發邊沿的腳不時自如地擺蕩。 盧秉孝頭皮發麻,他逼迫自己忽視掉那只涂著紅色指甲油的腳,答:不知道。 聲音干啞啞的,一點不像他,盧秉孝清了清嗓子,又說:可能因為平時經常打工。 祝煜換了只棉簽:打什么工? 有什么干什么。 比如? 飯店后廚,照片修圖師,傳單派發員盧秉孝一一說著,感到這樣有問必答很傻氣,便閉上嘴:大概就這些。 不影響上課么? 課簡單。 祝煜漫不經心地哦一聲:你學習這么好,怎么不做家教,不是更省力? 這回盧秉孝沒立刻作答。 他情緒好像一下子低沉了。喉結滾了滾,片刻,才說:不太方便。 祝煜的手頓了一下。忽想起,盧秉孝蹲過監獄。 應該沒哪個家長敢把孩子送交一個有前科的家教,甭管坐牢的原因是什么。 想起這件事的同時,祝煜調戲盧秉孝的意趣頓時有所消減。 她淡淡嗯一聲,不再問話,安靜地涂抹。 氣氛陡然深沉起來,夜這時才涌出夜的氣氛,空空的,讓人再沒心情聊些什么。盧秉孝的輪廓似乎被燈光照得更加分明,側后方望過去,他的唇緊緊抿著,仿佛帶著股說不盡的倦意。 專心處理傷口效率馬上高了許多,不久,祝煜便處理好了傷口。 好了晚上盡量趴著睡,別把藥給蹭掉了。擰上蓋子,祝煜把藥膏丟到盧秉孝腿上:有空再抹抹,過個兩三天應該就差不多了。 盧秉孝站起身,低頭看看那藥管,又看看祝煜:謝謝。 謝誰? 盧秉孝被她問得一愣:你。 當然是我,祝煜嫌棄地撥撥頭發,翻個白眼:可我這么幫你,替你解圍還管住,連聲姐都沒混上??? 說完,她繼續晃蕩著腳丫子,等著盧秉孝乖乖叫姐。 盧秉孝卻說:謝謝祝警官。 祝煜瞪著眼:祝警官? 盧秉孝看著她,低頭的瞬間好像微微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會來幫我。 祝煜挺想問問為什么,因為比起慈眉善目的老高,溫婉親和的張若寧,她絕對不是活菩薩面孔,真不知道這姓盧的小子怎么就自作多情地認定她肯幫忙了。 怎么說? 直覺。 這不著調的回答使祝煜差點嗆住,她正想擠兌盧秉孝幾句,一抬眼,看見了盧秉孝極亮的眸子。 想說什么,忘了。 祝煜悻悻地搔搔頭發:行吧,那我睡去了。明兒早你直接該忙什么忙什么,我補覺,別吵我。 盧秉孝說:好。 祝煜飛快地掃一眼他的眼睛,撇過頭,撫了撫睡衣上的折痕,回了臥室。 第二天,祝煜一覺睡到早上日上三竿才起來。 她探頭瞧瞧外面,確定盧秉孝已經走了,便放下心,大搖大擺敞著睡衣出來倒水喝。 昨天rou沒吃上,半夜,祝煜拿出了不怎么動用的小玩具,親自動手豐衣足食一番??v欲的結果是今天不僅格外疲憊,還總覺得身上有股來路不正的汗味。 祝煜喝完水,左右嗅嗅身上那股一言難盡的味道,決定先填飽肚子。 冰箱里有她前天晚上心血來潮做的懶人蛋糕,教程是張若寧給的,祝煜嚴謹地按步驟進行,最后做出來了和圖片迥然相異的玩意兒。教程上的蛋糕虛綿綿、黃燦燦,她做出的版本又扁又糊,鑒于這餅一樣的蛋糕廢了她半打雞蛋和一盒牛奶,祝煜沒舍得扔。餓了就拿出來啃兩口,飽腹效果奇佳。 打開冰箱,卻不見那蛋糕。 祝煜奇怪,合上冷藏室,又找冷凍室,找了一圈,發現不僅蛋糕沒了,冰箱里空了好多。她不知道何年月放進去的剩飯,喝了一半的啤酒都消失了。 再瞅瞅地板和桌面,好像從沒見這么干凈過。 最后在門口入戶柜發現了線索。 上放著一張紙條,寫著:打掃了衛生,垃圾都扔了。昨晚謝謝,盧秉孝。 祝煜臉色陡轉。 垃圾這小子把她辛辛苦苦做出的蛋糕當成了垃圾。 祝煜面無表情地把紙條團吧團吧扔進了垃圾桶,心說,下回再遇見盧秉孝挨打,她一定要鼓掌歡呼絕不阻攔,看這有眼無珠的小子的直覺還好不好使。 然而世界并不以祝煜的意志為轉移,接下來的幾星期里,不管她主觀意愿如何,再沒有碰上過盧秉孝,更沒遇上他挨揍這種好事。 祝煜工作依舊忙碌。興許是因為天熱了的緣故,年輕人火氣愈盛,勞動節當天晚上,酒吧街發生了一起惡性斗毆,喝高了的17歲高中生拿刀捅了一個19歲的男生,刀劃破大動脈,對方當場死亡。 整個區都因此加強警戒,五一假期,祝煜一天都沒歇著。 酒吧里喝酒撩sao蹦迪唱曲,外面,祝煜他們開車舉著喇叭吆喝:不要打架,打輸住院,打贏坐牢 直連軸轉了整一個多月,楊童才終于抽出時間安排著讓大家輪休。 這天臨下班,他找到祝煜:明天你先回去休息兩天,休整下再過來。 祝煜倒是想休息,但想到副所長跟教導員還在崗,覺得抹不開臉:休也是老石他們先休,怎么輪得到我。 是不是忙昏頭了,知道明天幾號么? 祝煜方才還輕松,經楊童提醒,心里咯噔一跳。 楊童沒說話,把亮了的手機屏幕出示給她。日期明晃晃寫著6月7日。 我走不開,你代我去看看升子吧,楊童說,告訴他一切都好。 第二天是6月8號,又有六又有八,聽上去很吉利。但對祝煜而言并不是個好日子。至于不好到什么程度,每年都有遞減,似乎難以給出一個明確界定。 祝煜前男友,楊童的發小兼同學,祁升,就是五年前這一天走的。 祝煜已經不太記得祁升死的頭一年是怎么過的了,她好像一直泡在酒精里,歇了半年長假,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當時的教導員隔三差五給她打電話,不斷做思想工作,勸她要朝前看,還有組織,有同志們等著她,其余說了什么,祝煜一概沒記住。 記住的就是,她的胃不太服紅白半摻,單喝各一斤不成問題,混喝二兩就得吐。 混亂的日子結束于嚴重胃潰瘍,第三次住院后,祝煜戒了酒。 她花了兩年時間回歸平靜生活,上班工作,下班睡覺,也嘗試相親。但要么男方嫌她工作性質不顧家,要么是她看不上人家:丑、胖、謝頂一概不行,滿足以上前提條件,脾氣差不行,rou小也不行,篩選下來,認識的人里,除了個別同行,沒幾個能入她法眼。 但祝煜堅決不再找同行。 她也不愿再正兒八經談戀愛。甜蜜起來是好,可傷起來,太疼。她遭不住再來一回了。 到第三年,祝煜開始流浪于不同的床。祁升對他而言,漸成為6月8號這一天,必須去跟前看看的一個墳冢。留戀怨恨都被稀釋,她已經和這墳沒什么話說,去也只是看看。 而今年她甚至差點把這日子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