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麗賦(5)
末麗賦(5)
傅末麗好像做了個夢,夢里她又回到以前的家,推開大門,看到傅大壯和顧明成正在桌前喝酒,傅大壯說,你就是血氣方剛,不知這里面水有多深,你看看,我說什么來著,你早晚要后悔,桌子對面的顧明成卻表情嚴肅地說,就算是豁出去這條命,我也 這時,傅末麗朝顧明成奔去,他卻低著頭,一個勁兒地扭著身子不去看她,而傅末麗卻偏偏想繞到桌子對面離他近一些,顧明成擺手阻攔說,茉莉,你別看,你別看我。 傅末麗不聽,非要挪過去,這才發現顧明成只有半個身子坐在椅子上,下半身全是空的! ??! 傅末麗打了個冷戰,眨眨眼,才意識到剛才不是夢,是她神游了。 現在,她正穿一身鉆藍荷葉裙站在開機發布會的展臺上,纖瘦修長,挽著看似松垮的發髻,妝容卻精致無暇,粉肌嫩膚,在展廳的燈光里顯得柔潤透亮,幾臺照相機、攝影機都對準了她,閃光燈在眼睛里炸開,她早就練得眼皮不亂眨的功夫,可不知怎么,有那么一瞬間,她還是有些恍惚。 有人問:末麗,你這次是回到家鄉拍一部以東北為背景的戲,你有什么感覺?會不會特別親切? 傅末麗本來該笑笑,用她文藝女神的人設去文藝地回答,比如說,啊,對呀,真的很難得,瑞雪兆豐年,這幾天的雪還真是讓我想到過去的時光,我很幸運和郭導合作,也讓我有機會再重新認識家鄉和人事 可惜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哦,我沒什么感覺,我們大部分都在攝影棚里拍。 說完,她覺得所有人都朝她看,尤其坐在下面的李子喬,眼睛都直了,雖說誰都知道要拍個什么故事,但對外宣傳還是說郭導一如既往地沒有劇本,拍到哪算到哪,傅末麗倒是有點說漏了的意思,忙又加一句,對,肯定感覺很親切,我還是很期待這部電影的。 男演員這時把話頭接過去,打了圓場,傅末麗沖他點點頭,心里想的卻是,她得走,她得再去看看那個人。 昨天的那一幕太震撼,傅末麗還沒徹底從余震中反應過來就不得不來參加今天的發布會了 所有人都到齊了,劇組按照開機儀式傳統,擺貢果燒香,給攝像機掀蓋頭,又吃了開機宴,晚上是發布會,在人群雜亂、鬧哄哄的環境里,傅末麗逐漸把深藏心底的驚惶剝開,露出內核的那種感覺,就像一記悶拳,搗在胸口,喘不了吐不出,她的心思就全然不在這表面的浮華上了。 發布會結束,李子喬過來問她: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吃那個感冒藥影響智商了? 傅末麗搖頭,用手捏捏自己的臉,她笑得嘴邊肌rou有點僵硬:我是有點累,想先回去。 李子喬說,你著什么急,大家等會還要一起去吃宵夜呢,你別一進組就搞特殊。 傅末麗沒理他,站起來就往外走,李子喬很想跟過去,但又怕徹底得罪了導演,那導演也不是吃素的,雖說這戲主要是為了捧傅末麗,葉向東在后臺一手運作資金,可今天瞧下來,這郭導也不大把傅末麗看在眼里,可能嫌她年輕。李子喬想,他不如在此代表末麗,順便跟人解釋她有點感冒先回去休息,也算不太聰明的周全了。 傅末麗一路從展廳跑回更衣室,披了件連帽大衣就出來了,她沒去找劇組司機,自己兜著冷風在路口打了輛車。 幸好不堵車,很快就到了,又回到那棟舊樓,傅末麗在車里往上看,黑夜里的居民區燈火透亮,每家每戶都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看電視、打麻將或者和孩子愛人聊聊天,一二三,她數到那一層,看他的燈也亮著,心就在胸腔里轟轟猛跳起來。 是夢?也不是夢,她又沿著舊時那一級級的舊樓梯返回去敲門,這次她不想錯過他了,她等他開門。 顧明成沒睡,但早卸了假肢,這時候只能拄著拐杖走近問,誰? 傅末麗本能回答,我,我是傅茉莉。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竟擁有這樣漫長的度量單位,傅末麗覺得自己脖頸都微微出汗了! 門開了,顧明成探出半個身子,感應燈的昏黃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傅末麗抬頭看他,他也看著她,兩個人竟然都沒說話。 傅末麗盯著他的眼睛,發現他這些年幾乎并沒有變化多少,俊容倦貌,深鎖眉頭,只是多了滄桑罷了,目光仍然犀利,一張臉還是嚴肅不愛笑,同時,她也注意到,他很小心地掩護自己,似乎并不想讓她看見他全身。 傅末麗扯著干澀的嘴角說:顧叔叔,好久不見!我來看看你這聲音挺軟的,像小時候,可她不是撒嬌是心虛,她說她來看人,哪有大晚上來,又兩手空空,一袋水果都沒帶。 顧明成看了她一會兒,垂下目光,又抬起眼睛說:難得你記得我,謝謝,我沒什么事,你走吧。 顧叔叔,我他忽然要關門,傅末麗抬手去推,她看見了他的拐杖,向屋里喊道:小李阿姨!我來看你們了! 她不在家。顧明成打斷她吆喝,好像有些心煩,索性就讓她進來了。 他的家還是維持以前的布局,兩室一廳,房間也都陳列過時的櫻木家具,死氣沉沉的顏色不大亮,小李阿姨是有多久沒回來?傅末麗竟然看不見一件女士衣物,連孩子的東西都很少。 你隨便坐。顧明成走到沙發里坐下,似乎有點累,放平了拐杖又從桌子上拿過煙來點,傅末麗說,你給我一根。 顧明成頓了頓說,我這都是劣質煙。 傅末麗沒說話,只伸手,顧明成便遞給她一根,她二指嫻熟地夾起煙,湊過來跟他蹭火,發梢掠過二人的臉頰,輕輕一掃,顧明成有意躲了一下,二人就著一團火吸,光一撲撲的,她抬眼看他,近距觀賞他忽明忽滅的臉,他手一抖,滅了打火機,別過頭去吐口煙霧。 傅末麗坐到他對面的椅子,在更亮一點的燈光里看他,他確實頹廢了下巴胡茬叢生,兩頰瘦而顴骨凸,看起來比以前更復雜深沉,深鎖的眉心都折出一道深痕。 不過,他身材一點也沒走型,還更壯實了,家里暖氣燒得足,他只穿一件灰色短T和黑色運動褲,露出兩條粗線條的胳膊撐足袖口,底下一條褲管是空的,褲腿處還地擰了個結。 傅末麗坐一會兒就熱了,把大衣脫到一旁,只穿那身鉆藍裙,露出瘦圓的肩膀,顧明成皺眉,費力起身:我去給你倒點水來。 不用忙,我就這樣挺好。傅末麗站起來去按住他的肩膀,手指觸電,抽不回來,觸感是硬邦邦的肌rou塊頭,可這rou也有軟綿綿的暖意。 顧明成抬頭看她,臉上竟忽然現出一個譏誚的笑來:我確實也沒什么東西可招待你這大明星的見笑了。 傅末麗挑了下眉毛,松開手,郁悶地抽了一口煙,吹到他臉上,顧明成也沒躲,笑意在臉上逐漸展開,又驟然收起,回頭熄滅了煙蒂。 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你趕我走了? 沒有,只是你一個人不安全 傅末麗打斷他問:小李阿姨呢?孩子呢? 顧明成伸過胳膊把她手里的煙蒂也奪過去掐了,恢復嚴肅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說:你走吧,傅末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