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風(四)
霜風(四)
紀炅洙站起來,他甚至沒有翻牌,只把快咬破自己嘴唇的小姑娘抱在懷里,揉揉她的腦袋:沒事了,你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阮厭抱住他脖子,不說話。 欠債還錢,我還完了,現在應該放人走了吧。 老板站起來,他沒有賴賬,但神色已經是烏云密布的陰冷,一雙眼睛鷹隼般緊緊盯著紀炅洙,不說放人也不說結束。 我說了我交了底牌。 見他這樣,紀炅洙也冷下臉,沉著音調:我什么都沒做,是你葬送了自己。 你什么意思? 紀炅洙晃晃自己的手銬:解開。 老板沉默幾秒,抬了抬下巴,身后的人于是把他手上的枷鎖解下來,但隨后就堵住了門口,顯然不給個說法不會放人。 紀炅洙抱著阮厭退后兩步,處在明暗邊緣線,壓著怒氣:這就是老板的待客之道嗎? 老板踱步出來,勾了半邊唇角,不緊不慢:或許你可以多玩兩局,都贏了的話,你還有十八萬的錢拿,當然,你要加大賭注,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了,我來是還錢,不是賭錢。 或許十七八歲的紀炅洙會禁不住幾十萬的誘惑,但自從阮厭把匕首擲到他眼前后,賭博兩個字就再沒進過紀炅洙的腦子。 況且,賭局上的貓膩,大家都心知肚明。紀炅洙說,可惜那塊熱氣球了。 他這么明晃晃的提起江詩丹頓的手表,讓老板頓時明白:你果然知道了。 一開始沒有想通,但自從你說沒人贏著出來,我就知道這里一定有出千的辦法,畢竟這不是純靠運氣的賭局。 紀炅洙確實想了很多可以出千的方式,但都因為實施難度被否決了,周圍空間很小,一些小動作逃不出大家的眼睛,沒必要冒這么大風險。 于是他一直觀察對方的目光落腳點,因為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最后都要傳遞到自己的視網膜神經上,他一定下意識尋找這種傳遞信息的媒介。 所以,紀炅洙一開始就覺得手銬有問題。 但并沒有想明白手銬能怎么作弊。 直到第二局,在自己焦頭爛額地想怎么贏的時候,他發現老板一直在用玄而又玄的微表情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并且時不時就要低頭,看似看牌,實則看表 江詩丹頓熱氣球,以手藝精細,背景華美聞名,但除了這,它還有一個特殊之處,表盤上沒有指針,而是雕刻的熱氣球,顯示盤視窗在熱氣球四個角,日期,星期,分鐘,時鐘,但我想,那四個角現在顯示的,應該是我的呼吸,脈搏,血壓,體溫。 你改造了表,而感應器應該在,手銬里,對不對? 紀炅洙語調還算平穩,顯然對方出千一事雖然齷齪,但沒有讓他生氣,但發現此事也沒有讓他多高興。 聚光燈亮得刺眼,老板靜靜聽著,倏忽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哂笑:不錯,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但更了不起的不應該是想出這個辦法的老板嗎? 紀炅洙繼續說:我只是推測,因為我看不出來你說的話哪些有表演成分,哪些又是真實的,我只能依靠多種途徑的方式確認你的出牌,當然最主要還是記住了牌的位置。 那第四局呢? 最深的疑惑被老板問出來,他不是輸不起的人,但事情總該有個答案。 我說了,我沒有后路,我也說了,請您別出千,不出千大家都有勝率。紀炅洙猶豫著,還是輕輕嘆了口氣,我的確什么都沒做,我只是個精神病人,吃的藥含有苯二氮卓和氯丙嗪。 藥物會讓我的生理反應尤其是神經系統變得遲緩,所以你測出來的T、P、R、BP這些數值沒有參考意義,甚至會影響自己的判斷,而我通過這個反利用了你。 我提醒過你,別出千。 紀炅洙看著老板的神情起了微妙的變化,一些看起來不可能同時出現的巧合驚奇地出現在這個少年身上,他成了偶然堆起來的必然。 他也在諸多復雜的情緒里撿起了殘余的信心,他確實輸了,但這不能算他敗。 我不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的。紀炅洙看出老板沒有動怒,但事情也到此為止了,大家兩清,而且就算以后她的舅舅再欠款,也不許找到她的頭上。 老板瞇著眼:威脅? 協議。紙質版的。 老板當然也不希望這小少爺再來砸自己的場子,三十六萬也不算錢,故點了點頭:井水不犯河水。 紀炅洙領了條:謝了。 他牽著阮厭,重新被蒙著眼睛送出去,因為這次確實沒有做英雄的心思,紀炅洙沒有記路線,只怕記了也不好使,等被扔回阮厭家樓底下,仿佛從生死場走了一遭,天上白花花的太陽時隱時現,仿佛是假的。 阮厭咳嗽了幾聲:你怎么樣? 還行。紀炅洙半點沒有后怕,笑吟吟地親她臉,搞半天餓了,先回家給姨娘報平安哎,你別哭啊。 阮厭的眼淚好像六月的梅雨,說來就來,沒完沒了,她不比少年,滿心的驚慌和害怕沒處發泄,都化作了淚從透徹的琉璃眼底冒出來。 別哭別哭。 紀炅洙手忙腳亂地安慰她:也不是多大的事。 他也許的確這么想。 但阮厭冒著寒光的刀刃,看不見盡頭的走廊,昏暗的小黑屋,和大起大落的生死線這個姑娘被迫牽扯進來,卻要靠別人才安全歸來,她此刻不知有多自責。 她斷斷續續話都說不清楚,只覺得欠小紀少爺的下輩子都還不完了,感動都哽在喉嚨里,被濕淋淋的哭嗝打斷,又開始恨自己逞能的莽撞。 阮厭邊哭邊看著紀炅洙,最后只抱住他的脖子:我怎么這么喜歡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