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風(二)
霜風(二)
老板緩步上前,示意紀炅洙跟上,把桌布上的卡牌一一掀開,只見其中有八張站著一模一樣的小人,背景鋪滿藍色,寫著平民,一張黃色背景畫著坐在王座上的小人,寫著國王,一張從頭到腳包裹嚴實的小人,拿著刀,背景黑色,卡牌寫著刺客。 紀炅洙說:你不會讓我跟你比幼稚園游戲吧? 不,不不,這可不是什么幼稚園游戲。老板撐著桌子,居高臨下地翹著嘴角,在這個游戲里,一個人各拿五張卡牌,四張平民,一張國王或者一張刺客,每局同時各出一張卡牌,當然,有先后順序,拿著國王牌的先出。 倘若出的是兩張平民,卡牌平手,相互抵消,倘若是國王對平民,那就是國王勝,但刺客可以刺殺國王,不過也只能刺殺國王,如果遇到的是平民,那就是平民勝出。 也就是個簡單的三角生克關系。 紀炅洙沉吟半晌,在心里快速拉出一個5×5的矩陣:但是從獲勝概率來講,國王一方的勝率是刺客的四倍,這不太公平。 對,當然不公平,所以我們有優先政策,刺客的賠率是國王的五倍,譬如你國王贏了一萬,那么刺客就會贏五萬,畢竟太難獲勝了,而且為了公平,每一局玩完雙方都要互換卡牌。 這么一說,這牌還挺有技巧。 紀炅洙若有所思,低著頭好一陣才道:你就不怕我隨便閉眼出一張牌,管你什么技巧,都比不過瞎蒙。 很遺憾,規則要確保你知道你出的是哪張牌,即在出牌之前,你必須要看牌,而且你輸不起。 老板笑了幾聲,似乎是譏諷:賭注最低一萬起,我是按你所欠債款劃定局數,你輸了三十六萬,就算一局一萬,也就是一共六局,給你點空間,算八局,也就是說八局你要贏六局,才可以從這里走出去,不然 仿佛是警示般,他目光從墻面上掠過:你就得留下點東西了。 周圍在亮光的映襯下什么也看不清,但紀炅洙猜出來了:什么?手指頭?眼睛?耳朵?還是干脆直接剁手? 阮厭聽著心驚,她來之前根本想不到境況會這么殘酷,心生退意,緊緊握著紀炅洙想勸他走。 別這么說,我們很人性,可不會干違法的事。 他一邊說著漂亮的謊言,一邊指了指旁邊:你可以用任何你能抵債的東西償還,父母親戚那邊也可以,我們可以扣留你一段時間。但如果拿不出來,那才不得不動用非法手法當然,小少爺這樣的家世,自然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紀炅洙當然能聽出來這段話隱藏的暴力和威脅,而且從頭到尾,他都表現得自負又胸有成竹,好像已經穩cao勝券。 這不得不讓紀炅洙多一份心思。 他沒有急著坐下來,也沒有再說話,反而抱著阮厭一邊輕輕拍她的背一邊若有所思,像是在回想剛剛的規則有沒有邏輯上的漏洞。 阮厭已經知道沒有退路,這時候反而安靜下來,窺了老板幾眼,目光放在卡牌和桌面上,她年紀還小,慌亂和緊張是遮蓋不住的,然而眼睛里的堅定也同樣清晰。 倒是對患難與共的小鴛鴦。 我跟你賭。 紀炅洙決定好,然后道:賭之前,先把大家最關心的問題說清楚,賭注每把都能變是嗎? 你想要賭多少? 他一邊說,一邊把刺客收到自己懷里:當然,我們一般先讓客人占據有利的一方,所以先當刺客的都是我。 但紀炅洙沒有立馬拿起牌。 我只是覺得一萬一把,沒意思。少年說這話是真心的,賭徒嘛,當然要有賭徒的樣子,都已經身無分文,當然要玩大的。 他說話期間,身后有人推了個白板過來,拿著黑色可擦記號筆畫了一個簡略的表格,手法嫻熟,一看就沒少做。 可以。 老板公式化地點點頭,翹起二郎腿,用一貫平緩又帶著莊家驕傲的語氣:你欠的錢少,按最低賭注幾局就能玩完,但也有欠了幾百萬要跟我清債的,我豈不是要陪他玩幾十局太費時間了,所以最多我也就跟人玩十局,倘若十局不夠還債,就只能每局加賭注,不過久賭必輸,因此我這里,雖是個捷徑,卻沒人能真的把債還完,賭多輸多,所以小少爺就算想速戰速決,也得掂量掂量。 紀炅洙垂著眼,沒有直視老板,在他說完一陣子才道:不用,一把三萬,四局完活。 這么自信? 紀炅洙拉開桌子,桌椅都是嶄新的紅木,看不出端倪,賭桌四四方方,大約是兩個成年人展開手臂的長度,坐下來桌沿離腿垂直大約五十公分,是個能保護隱私的安全距離。 哦,對了,為了防止有人逃跑或者不認賬。老板沖著身邊人使了個眼色,那人身影隱沒在黑暗里,又帶著些桄榔的鐵鏈聲響走近,請坐到這里。 紀炅洙警惕道:這是做什么? 一些防護措施。老板這才笑起來,我見過太多這樣的賭徒,所以得做兩手準備,委屈小少爺了,當然,如果小少爺不喜歡,也可以由這位小姐代替,都是可以的。 話雖這樣說,不過 別碰她。他對那位小丫頭的確有種絕對的保護欲,因此還是妥協了,任由別人把鏈鎖上的鐐銬扣在自己手腕上,鎖腿不行嗎? 很遺憾,長度不夠。 另一端被系在桌沿邊緣一個好似專門設計的孔洞里:畢竟如果鎖鏈太長,會給人一種罪犯俯首的侮辱感,我沒這么變態的癖好。 現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紀炅洙沒有提出異議,他把牌隨意拿起來,這才坐下,掃了一眼就抽出放在桌面上:那么,輪到你了。 老板不著痕跡地微微挑動眉尖,他發現紀炅洙在跟他爭奪把控權。 房間周圍的燈都滅了,唯獨中心這個桌子被聚光燈聚焦,一眾人肅穆地站在老板身后,有點幸災樂禍又有點隔岸觀火地看著紀炅洙,他身邊只有一個小姑娘,唇紅齒白,正攥著衣袖看她的小男友。 在這個方寸小天地里,每個人的表情和小動作都分毫畢現。 黑暗滋生了某些情緒,比如恐懼,比如藐視。 老板看了一眼紀炅洙,對方表情非常冷靜,甚至有點興致勃勃地等著老板出牌,這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賭徒有的表情,但或許是因為他涉世未深,留好了退路呢? 老板有些不敢確定,他略略低頭,然后出了一張牌,雙方同時打開,紀炅洙第一張就出了國王,贏下第一局。 你 老板有點愕然:你第一張牌就敢出國王? 為什么不,五分之四的勝率。紀炅洙奇怪他反應這么大,難道之前沒有人這么做過嗎? 有,但他驚訝的不是這個。 作為決勝牌,一般人出國王都會有點微不可察的小動作。 老板慢條斯理地收起牌,跟紀炅洙手里的交換,他洗牌的速度很快,因此不必遮遮藏藏,一邊手上不停地打亂牌組,一邊跟紀炅洙解釋。 但是我剛剛觀察你,出國王的時候,面無表情,我說的是生理性表情,哪怕是最容易露出破綻的前額和眼周也沒有肌rou的變動,這表明你幾乎沒有情緒變化,你并不為輸贏緊張。 紀炅洙微微垂著眸,似乎看著桌面,等著老板說完了以后才道:我卻不知道原來老板還喜歡微表情學。 然后抬起頭:第一局可勝可敗,我沒想太多,畢竟就算輸了,也不至于把命留在這,不過我收回原來說的話,這游戲確實有點意思。 要會揣摩對方的想法不是嗎? 老板接話的時候,一張牌已經抽到一半,但這個時候他有些后知后覺的遲疑如果他故技重施怎么辦? 他停住動作,小心看了一下紀炅洙,對方正等著他出牌,奇怪的是,作為劣勢的刺客方,他依舊沒什么太大的表情。 老板在賭場迎來送往,看人不說百分百,十有八九是很準的,這樣家境優渥的小少爺,多少有些家境灌養出來的高傲和驕縱,但他沒有;至于旁的么,若是故作老成將自己心思藏得顧此失彼,卻也不見得,他幾乎沒有掩蓋自己表情的動作,甚至可以說坦率 坦率得幾乎不在乎結果。 這不合常理,他來這不就是英雄救美嗎? 他抬眼看了一眼阮厭,小姑娘似乎察覺他的打量,忙收拾好了表情看向別處,但她的小動作明顯比紀炅洙好猜,老板低著頭,捏住一張牌按在桌子上,但神色很有些不確定。 為什么這么久?紀炅洙說,該著急的不是我嗎? 他出了牌,然后理所當然,兩張平民廢牌。 當然,身為國王我得確定你什么時候出刺客,來確保我可以躲開。他沉吟半晌,卻也不去糾結少年的神態了,轉而道,費時間說明我在思考,你都不好奇這游戲有這么多奇奇怪怪的規則嗎? 奇怪嗎? 紀炅洙盯著桌面,比起前兩次的漫不經心,這次他的確謹慎得多:東家定規則當然是利于自己,既然你都解釋清楚了,我有什么要說的? 他似乎是嘆了口氣:但你說得對,我的確無法拿捏你要出哪張牌。 他一直有意識躲避直視,但現在不得不抬頭:有一瞬間我覺得你會在牌上作標記,但因為上一場我贏了,于是我又覺得,你能開這么大的賭場,想必出千手段不會這么低級。 老板好整以暇地聽他繼續說。 就算老板出千,大概也是什么更高級的手段,譬如把這屋子弄這么黑,想來不是隨便搞的。 不過分析這些也是徒勞,畢竟這跟你要出什么牌沒關系,但可能跟我要出什么牌有關系。紀炅洙眨眨眼,自嘲道,所以我想,也許你說的微表情有點用處,畢竟我社會經驗不足,還不太會掩飾情緒,但微表情是控制不住的,如果我有,那么你也有 比如現在,你迫切地希望用談話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猜僅僅我猜 細鐵鏈制作的手銬在桌邊發出嘩啦的亂響。 你出了一張決勝牌,并且希望我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