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二)
北風(二)
阮厭清點了一遍書包和柜子里的東西,她又變回要專門寫清單以防止東西變多或變少的阮厭了。 但今天焦點顯然不是她,或者說屬于她的那一段已經過去了,阮厭照常忽略躲躲閃閃又指指點點的目光,背著書包鎖柜子放學。 趙茹位置是空的。 難怪,活該。 她背著書包走回家,過了傳統夏天,但浙江嘛,這個季節的溫度還黏糊糊地維持在二十七八度,阮厭穿著紀炅洙很早之前還沒熟悉起來就給她買的衣服,短袖,七分褲,小白鞋,雖然貴但質量確實好。 月亮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沒星星,但天色很亮。 阮厭停下來等紅綠燈,路上全是零零散散的學生,或步行或騎車從她身邊經過,談著與高考無關的話題,阮厭看著他們走遠,連背影都不見了,長長吐出一口氣。 阮厭回家,阮清清意外得衣冠整齊,坐在沙發上,但家里什么東西都沒動,冰冰冷冷,瞧著幾乎沒有人氣。 她覺得阮清清要生氣,任誰被當眾扒傷口都要生氣。 阮清清聽見開門聲,抽了口氣:回來了。 像是大哭過。 阮厭愣了下,她確實看見阮清清臉上的淚痕,自己說話有那么過分? 我給你做了點飯。阮清清站起來,你總也不吃晚飯。 阮厭嗯了聲,在她面前放下書包:你的表情會讓我懷疑我做錯了。 阮清清吸了下鼻子,她鼻頭紅紅的:你還能怎么做,是要我在網上看你的隱私照片還是看我灰頭土臉地把你領回家做檢討?她抬頭看阮厭,你哪來的錢買錄音筆? 很早之前,借的紀炅洙的錢。 阮清清想起來了,她答應了一聲,手局促地抬起來又放下:你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 你記不記得高一,有次晚上我沒穿內衣回家,你問我去哪兒了,我說丟了,你還罵了我一頓,說我不自愛。阮厭從不在阮清清面前說這些,其實不是,是我被堵廁所,他們把我內衣撕碎了,我沒法穿。 阮清清迷茫地張了張嘴:可你怎么 因為你幫不了我。 阮厭飛快截話,她比阮清清矮,但平視反而占了氣勢:我跟你講了很多遍了,你才是漩渦中心。 阮清清臉色很復雜,她很想跟阮厭好好談談,但阮厭跟她吵了好幾次,實在沒有耍嘴皮的余力,她大有如果阮清清再不改變主意就干脆放棄的架勢。 可是話說回來,一個人真的可以隨便重新開始嗎? 阮清清不太記得自己當妓女當了多久,但她一開始就是為了照顧全家,在自己父母因為意外失去賺錢能力開始,而隨著小兒子夭折,阮釗釗被賦予過高的希望,理應是她這個可以干活的女兒出去養活家里人。 她那個時候是個鄉下人,外出打工,打成了做皮rou生意的妓女,可以不需要技能地賺快錢,后來稀里糊涂有了阮厭。 她生阮厭才十七,她是她從墮胎藥里救回來的孩子,那個時候阮清清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她去給阮厭上戶口的時候,窗口前抱孩子的都是小夫妻,只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低著頭,生怕阮厭哭出來。 民警說她這個孩子是非婚生,要拿著醫學證明,態度很輕慢,阮清清搞不懂,只好低聲下氣地問什么醫學證明,很多年了,她依舊記著在有空調的狹小空間里流汗的尷尬情景。 她連孩子名字都不會起,她一直以為她叫阮艷,還覺得很好聽,她當時看著幾個民警在聊中午吃什么,差一點就要哭出來,她那天一天都沒吃東西。 阮厭總說她膽小,其實只是撞破頭了,一件事做久了就會產生惰性,來錢是不穩,但是多啊。 阮清清周圍都是這種被人瞧不起的職業,大家對此都已經麻木,都這個年紀了,人脈資源都被定死,還想什么不現實的? 但阮清清怎么跟阮厭說呢,她才多大,她這么努力供著阮厭就是想把她養得干凈,別像她一樣,一生都在被人推著走。 但她忘了。 妓女和妓女的女兒,注定活得沒有尊嚴。 厭厭。阮清清的手松了又緊,我走出門去,沒有人覺得我干凈,我比你還要清楚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但我沒有辦法,因為我需要生存,而你需要的是尊嚴。 你要跟我說尊嚴在金錢面前一文不值嗎?阮厭深吸一口氣,她像被扒皮的刺猬,渾身血淋淋,還要撐著一口氣咬人,但是這樣的生存有意義嗎?你可以摔門,你可以不聽,但我不可以,我需要長久地活在那個被人戳脊梁骨的環境里,我沒法逃開。 生個女兒,你覺得熱鬧,我覺得羞恥,但我的羞恥不在于我mama是妓女,而是我沒有辦法通過努力,改變我是小妓女的事實。 這話太傷人了,阮清清神色幾乎立刻就變了。 所以,對啊,我為什么要生你呢? 阮清清低下頭,一顆淚珠落在她許久沒洗的鞋子上,她眼睛盯著自己上衣的褶皺,連自己都在唾棄自己的貧窮。 你那個同學 她爸爸你認識,就前幾天那個。 阮厭知道話說重,聲音也低下來,眼神別扭的移開,不敢再看阮清清:她一直知道你們倆的不正當關系,所以才會欺負我,告訴全校我是妓女的女兒,但你說她爸爸出價很高。 阮清清哽住。 是啊,很高,高得過阮厭被欺負的成本嗎? 可校園暴力哪里有成本呢,不過是一個孩子的念頭,和另一個孩子的一輩子。 一瞬間阮清清腦子里閃過無數的念頭,前半生磕磕絆絆的彎路,鹽米油鹽的瑣碎,阮厭上大學的所有開支,北上廣遙遠的觸摸不及的生活,還有阮釗釗的吸血,好像每一件都可以讓她說不行。 但阮清清說:高考完后可以嗎? 什么? 高考完后,我不干了。阮清清吸了下鼻子,依舊沒抬頭,反正我的人生就這樣了,你不行。 阮厭回頭盯著阮清清,她想說你現在不干也可以,她自己也能打工,用不著阮清清出賣色相,可的確錢是擺在她們面前最現實的問題,阮厭只好壓下心疼:隨你,我不管。 要是你以后再被校園暴力,你跟我說。 不用了。阮厭也想高三好好學習,她們應該不會再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