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二)
陰風(二)
阮厭知道去哪里找阮釗釗,桐廬有地下賭場。 規模不算大,三四十個人圍在里面,但是真真正正賭錢的,有點類似于澳門那種賭場,阮厭看到阮釗釗進去過,那次他剛從阮清清那里拿了錢。 她到地方已經十一點了,夜幕降臨,涼風吹得阮厭心慌,她到了簡單的雜貨鋪子,老板問她要什么,阮厭不答,腳步一直往后面去,老板叫住她,方言急急解釋:那是我放貨的地方,小姑娘不能去的。 阮厭也用方言回他:我有錢的。 里面的小屋的確是放貨的地方,但還有個后門,后門推開是層陰森森的樓梯,一點光都沒有,阮厭兩眼摸黑地踏到底,頓時被光線刺激到,五六個高架子燈照著,人聲喧鬧,賭桌上叫好叫罵得快要震碎天花板。 前臺有個光頭大叔,抽著煙,不參與賭局,就笑著看賭鬼在這醉生夢死。 燈光即使多也昏暗,明晃晃交疊在一起,阮厭看不清人,只好在擺放雜亂的賭桌旁穿梭,看每個圍著桌子的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比自己還小,但賭博時表情卻驚人的相似,臉上幾乎猙獰的貪欲讓阮厭看得心驚膽戰。 阮釗釗也在。 他已經賭紅了眼,前傾著身子,瞪著桌子上的撲克牌,恨不得眼睛黏上面,嘴里說的阮厭聽不懂的行話,等荷官把牌倒過來阮厭清楚地看見他額頭青筋一跳,情緒崩塌只有剎那,他拿著籌碼狠狠往桌上一甩,口里大罵娘個批。 阮厭一直很討厭阮釗釗。 那是第一次,她看著他,居然有點害怕。 周圍就笑他:喲,木得錢耍了,還不趕緊拿錢去。 阮釗釗鼓著氣,跟那人對罵了兩句,不堪入耳的話,然后擼了袖子:誰說我沒錢的,再來一局! 他正上癮,突然聽見旁邊有人說:那是我的錢。 阮釗釗一愣,回頭一看,那不就是自家的外甥女嗎? 小姑娘還穿著校服,手揣在兜里,因為光線原因眼睛顯得很亮,現在這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阮釗釗:你偷了我家一萬多塊錢,還剩多少,還回來。 阮釗釗賭得正起勁,邊揮手說開邊敷衍著:誰偷了,你家的錢不就是我家的錢嗎,你說說這孩子,太天真了。 太天真了?阮厭沒氣場,只能提高聲音,上前拉阮釗釗,那是我高考的錢!我是要上大學的!你偷我家的錢偷的還不夠嗎,你沒腦子嗎,你不會自己掙錢嗎? 周圍人都看過來,阮釗釗面上難堪,狠勁推開阮厭:我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倔呢?舅舅這不就在掙錢嗎?等舅舅贏了錢你想要多少要多少,去去去一邊去。 阮厭一個趔趄。 沒有人幫她,輿論在這不好使,這里都是為了贏連命都能不要的賭徒。要錢更不可能了,賭場是盈利的地方,不是做慈善的,他們吃進去的錢就別想著吐出來。 可阮厭什么都能讓步,唯獨金錢不可以,她太知道貧窮兩個字怎么寫了,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跳出這個貧瘠的小市區,跳出所有能讓她想起來不堪童年的地方,逃離首先要錢。 從昨晚開始的氣憤、委屈、怨恨、難過這些負面情緒沖到了一個最高點,像是野獸出籠,阮厭奪了他的籌碼:別賭了,你清醒點行嗎! 阮釗釗好事被打斷,眼睛里的紅都沒褪去,想都不想就上手了:混球,這有你什么事! 阮厭被人拉了一下,沒打著。 阮釗釗還要打,但她被紀炅洙護得嚴嚴實實:別打了,開牌了。 賭桌瞬息萬變,阮釗釗被提醒,趕緊瞪著眼回賭桌,然而沒用,輸了就是輸了,這回是輸的徹底。 你媽個批,老子今天運頭不好! 阮厭靠在少年懷里,極端高處的情緒一下碎在懸崖底部,晃晃悠悠,滿地狼藉,她勁一下子卸了,眼淚刷地掉下來,砸在他碰她臉的手背上。 紀炅洙拿她沒辦法,把她帶離賭場中心,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等她哭完,他極不喜歡這里嘈雜的環境,亂得炸腦袋,但不知道阮厭來這的目的,因此沒帶她走。 阮厭哭夠了,理智慢慢拉回來,淚蒙蒙地瞥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你不會也賭博吧? 她腦子轉得有點慢,但賭博是她絕不能碰的底線,因此想到這里就要把手從他懷里拿開。紀炅洙哭笑不得,他不太愛解釋,但今天特殊,他今天非常開心。 我是跟蹤你一路過來的,這里我第一次來。 阮厭一邊抽鼻子一邊看他:你是不是變態,居然還尾隨別人。 我變態。阮厭這種面團子幾乎刺激不到他,因此什么話都能順著她,我倒想問問你,大半夜的自己一個人跑賭場,你是不知道危險兩個字怎么寫嗎? 阮厭跟他解釋了下來龍去脈,她還帶著哭腔,賭場又吵,他聽了個七七八八。紀炅洙并不討厭被談錢,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阮厭跟他在一起總離不開這個字,來來回回地繞,現在他理解了,原生家庭能直接影響性格。 偷了多少錢? 阮厭報了個數,看著阮釗釗手里所剩無幾的籌碼,心里已經非常消極了:現在應該不剩多少了。 那正好。紀炅洙不以為意,牽著她的手往賭桌走,進了賭場的錢,要回來也只有一個辦法。 阮厭反應過來,她第一直覺就是拉住他,近乎哀求道:不能沾賭博的。 紀炅洙知道她的顧慮:我不會上癮的。 不行。她態度很強硬,聲音透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后怕,這里每個人第一次上賭桌都覺得不會成癮,但一旦陷進去根本拔不出來,錢我不要了,我不想因為今天的事成為你賭博的誘因,這樣我會負罪一輩子。 紀炅洙靜靜地看她,因為逆光,阮厭不知道他現在眼睛的顏色深了些,他看著還是那樣,有點陰郁,好像因為她的話變得有點煩躁。 阮厭以為是這樣。但紀炅洙沒有兇她,而是在她手心里寫了什么,阮厭一開始以為是字,最后她隱約辨認出一些字母:你寫了什么? Bernouli大數定律。紀炅洙見過她的物理成績有多糟糕,也沒指望她在數學上有多高的天賦,當隨機事件發生的次數足夠多時,發生的頻率趨近于預期概率,但賭場算出來的期望值往往是負數,也就是說,當你開始往賭場扔錢時,你就已經在輸錢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厭厭,賭桌沒有贏家,只要一直賭,就會一直輸,我知道利害。他攥著她,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跑了,然后拿出一把匕首,給,如果我賭第二局,你可以剁了我的手。 阮厭看著他伸出來的手腕,神情復雜,不知道是不是太震驚了,她沒有馬上拒絕,而是被紀炅洙拉到了賭桌邊。 這把賭的是BckJack二十一點,賭的人少,四個,阮厭不懂玩法,懵懵地看著他們長吁短嘆,好半天才看出來似乎是比大小但點數不能超過二十一。 紀炅洙沒有一上來就賭,他饒有興致地圍觀了幾局,二十一點發牌量一般是六副牌,紀炅洙估摸了一下,這里可能是人少,只有四副,直到發牌器見底,才慢悠悠去前臺兌了兩萬塊的籌碼。 光頭大叔注意他倆很久了,磨唧唧還穿著校服,他懶得看什么親戚間的恩怨情仇,本來拿個未成年不準賭博的由頭趕客,但既然出了錢,也就樂得賺。 紀炅洙回來的時候荷官正好在收拾牌,紀炅洙看人洗牌全過程,沒什么表情,眼見著要發牌,紀炅洙被人扯了下:換個位置,這里光線太暗了。 紀炅洙露出一種古怪的笑意:確定? 那人瞥了眼紀炅洙,少年眼尾微垂,直勾勾盯人就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感,不由一個寒顫:叫你換就換,問這么多。 紀炅洙不發怒,阮厭在他旁邊,幾次欲言又止,看著他下了一萬五的賭注:別,別賭這么大吧,這才第一把 她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怔了下,為剛才可以這么淡定地說出第一把感到心驚,她甚至都沒上賭桌,就已經逐漸被同化。 紀炅洙微微抬下巴,懶洋洋地看荷官發牌,他狀態極好,表情很像當初診所里嘲諷阮厭物理垃圾的時候:A和T,我贏了。 他手中此刻只有張紅桃Q,荷官見他胸有成竹,心里轉過許多小心思,把第二張明牌發給他,果然是張A,直接BckJack。 眾人神色各異,旁邊讓他換座位的人罵了一句,后悔不已。 荷官回頭看了眼大叔。 紀炅洙手摁在賭桌邊,眼神看的是發牌器,但他結束賭局結束得很快,幾乎沒啥成癮的念頭,兌了贏來的錢就想走,阮厭還沒舒口氣,前臺的大叔笑了笑:老手?手底下這么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