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常遠艱難地提上褲子,不慎觸碰了傷勢,又是一番齜牙咧嘴。今日他穿了黑色牛仔褲,褲腿較窄,當時買的時候,就是看中了它簡單顯瘦。 今日千不該、萬不該穿這么窄的褲子,剛剛挨了打,提上褲子,屁股本就腫脹得厲害,穿上這樣的褲子,堪比再一次受刑。 方思雨簡單收拾打掃了辦公室,拎著一包垃圾走出門,看見常遠紅著眼睛艱難地扶著墻壁,喚了聲:常遠,走吧。 常遠不知道小雨神老師叫他去做什么,他挨了打,心中極度委屈,道:老師,您先走吧,我要冷靜一會兒。 方思雨原本已經轉了身,聽到常遠的話,停下來,嚇唬他:不肯走?還要繼續是不? 常遠抖了抖,立馬自覺地跟上他的步伐,可謂是一步三痛,頭痛、心痛、屁股痛,他擦干眼淚,揉了揉眼睛,心中念叨著,千萬不要在這里碰到熟人,千萬不要。 可是,怕什么來什么。 剛剛下了樓梯,便迎面撞上鄭飛。 鄭飛拿著兩本鋼琴書,一見方思雨,眼睛都亮了,翻開書,亮出譜子道:老師,肖邦第二頁這里我有個地方不懂,正要過去找您。 方思雨停下腳步,接過鄭飛手里的譜子,看了看,和善地問:哪有問題? 老師,第二行這里。鄭飛指給他看,眼角悄悄看了一眼身后的常遠,常遠背對著他,看不真切表情。 方思雨看了看譜子,覺得這個問題對大學二年級的學生還是有一定難度,若要講清楚,還需花費一些時間,對鄭飛說了一句稍等,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走到常遠身邊道:給你車鑰匙,先回車上等我。 常遠噢了一聲,接過車鑰匙,擔心自己這副紅眼圈嚇到旁人,于是迅速低下頭,側身溜走。 走到大門口時,他回首望了一眼小雨神老師和鄭飛。 思雨老師正和鄭飛交談著譜子上的問題,二人有說有笑,氣氛融洽。小雨神老師打他時的冷酷漠然在此時統統化作了融融暖意。 常遠呆呆地看了他們一眼,突然覺得以思雨老師的才識學智,最相處得來的學生,便是鄭飛那樣聰明伶俐、天資聰穎之人。 常遠被二人如此和諧愉快的氣氛刺得眼睛生疼,他忽然間想努力學習,努力練琴,他想奮斗,想要強大到有朝一日可以和思雨老師和諧相處、一起談論鉆研研究,一起上臺表演四手聯彈 而不是如今這般,弱小可憐,渾渾噩噩,被人按在桌子上,像不聽話的小孩一樣被打屁股。 這絕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常遠一瘸一拐地找到小雨神老師的車,開了鎖,因為身上疼,只好半趴在副座位置上,他將頭埋進臂彎里,思緒紛亂,想到監獄里的父親,想到改嫁入城市、兩年來從未見過面的母親,又想到鄉下爺爺奶奶,終于失聲痛哭起來。 當方思雨打開車門,便看到常遠像小獸一樣將整個身體縮在一起,賴在他的車上痛哭流涕。 方思雨微微一滯,隨即從容地坐回車上,輕輕揉了揉常遠松軟的頭發,什么也沒說,發動了車,二人之間一路無話,安靜得只能聽見常遠的嗚咽之聲。 到了在水一方loft公寓,常遠的嗚咽聲漸漸小了,但他仍將腦袋埋在臂彎一動不動,就像乖乖地睡著一樣。 方思雨先下了車,打開副駕駛的門,拍了拍常遠的肩膀,輕聲道:阿遠,到了。 常遠低低嗯了一聲,撐著副座位的墊子,慢慢挪動著下了車,方思雨看著常遠紅撲撲的眼睛,驀地心疼了,于是半蹲在常遠面前,將結實而挺立的背交給他,堅定而固執地說:上來。 我常遠正欲找個理由推脫,忽見小雨神老師掃過來一記半威脅半柔情的眼神,于是立馬像一只八爪魚一樣摟住他的脖子。 方思雨擔心弄疼了常遠,小心翼翼地背上他,步伐從容穩定,因為常年健身,他的背格外結實,也格外踏實。 進了家門,方思雨卻沒有放下常遠,直接背到二樓的臥室,放下常遠,輕飄飄留下一句話:褲子脫了,去床上趴著。 呃常遠愣神的功夫,小雨神老師已經拿著兩個藥瓶回來了,他見常遠還愣呼呼地站著,伸手給了常遠屁股一巴掌,力道雖不大,卻足以讓常遠痛不欲生:我不耐等人磨嘰。 常遠內心風暴:我是誰?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他要做什么?繼續打?上藥?又是打一頓再給個糖吃? 表面上,常遠乖乖點點頭,慢慢扒拉著皮帶,褪去褲子,半趴在床邊,這尷尬連連的氣氛讓他羞紅了臉。 常遠的屁股怎是一個慘字了得,若說方才還是萬紫千紅四道黑,經過這一番舟車勞頓,已被磋磨得成了烏漆八黑的熏臘rou,臀上黑砂血斑點點,四道凸起的棱子整整齊齊地疊加上面,破了皮的那塊血跡還未全干,已經凝固到一起成了血痂。 方思雨蹲在常遠身邊,熟練地打開酒精瓶,用棉簽在里面沾了沾,輕聲道:可能很疼,忍著點。 常遠像個鴕鳥一樣點點頭,方思雨的動作很是溫柔細膩,一邊消毒一邊說:我打錯你了嗎? 常遠搖搖頭,說:是我做錯了事。 那你為什么在車上哭得跟竇娥一樣冤屈? 我突然想起我家人了。常遠的聲音悶悶的。 方思雨上藥的手一滯,將藥膏用棉簽化開,手法愈發輕柔,他帶著歉意道:對不起。 常遠覺得奇怪,他自己黯然傷神,為何小雨神老師要道歉,自嘲道:老師您沒錯,錯的是我,是我不思進取,是我自甘墮落,我以后不會了。 方思雨嗯了一聲,涂完藥后,他猶豫了一秒鐘,問:他你父親,為什么會進監獄呢? 常遠別過腦袋,久久不說話,就在方思雨準備轉移話題時,便聽見常遠一聲冷笑:吃著碗里的挑著鍋里的,他活該。 上完藥,常遠正準備起身,方思雨反手將他按回床上,順帶將一本紙質版的放到常遠面前,說:我去做飯,你看會書,有什么不懂的一會問我。 常遠點點頭。 你喜歡吃些什么? 常遠看著小雨神老師,想了想,開口:都行。 方思雨忽然想起常遠在瀟湘樓被魚刺卡喉一事,莞爾一笑,道:你喜歡吃辣? 小雨神老師平日里雖溫潤如玉,但不笑的時候,頗有幾分嚴肅,尤其穿上西裝站在那里,由里而外散發的威嚴讓人只可遠觀。 而他本身又生得極俏,這種俏,不是女子的嬌俏,而是文質彬彬的俊俏,他一旦笑起來,便如梨花初綻,一顰一笑間,連空氣都染了幾分暖意,所謂有人一笑坐生春,宜顰宜笑越精神說得便是如此罷。 常遠深深陷入那醉人的笑容中,禁不住笑了:恩,我喜歡吃辣。 方思雨輕輕點頭,關了臥室的門,留下一句話:吃飯時再叫你。 方思雨走進廚房,打開藍牙音箱,略微調低了聲音,按下開關,靜淡中和的中國風鋼琴改編曲緩緩流淌,這是鮑元愷中的一首,名為,由河北民歌改編而來,有著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的瀟灑自由之感。 一曲畢,心尤不靜,反而更加煩躁,方思雨打開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對方很快被接通,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思雨,你很少給阿姨打電話,是有什么事嗎? 阿姨,我見到阿遠了。 對面女人似乎很是震驚,方思雨甚至可以聽到對方的喘氣聲以及用手不斷摩挲手機的噪聲。 阿姨,兩年前我就勸說過您,將他帶回家。他雖然被法院判給了叔叔,可終歸是您的孩子,現在叔叔入獄,他一個人像浮沉一樣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整日渾渾噩噩,若長期以往,難以成器。 我覺得您最起碼也要見見他,關心關心他,阿遠他很想您。 對面女人哀嘆道:思雨,他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我又何嘗不想念他呢,每個月我都把賺得所有工資都轉給他,可是,我已經再嫁為人妻,我怎么能把他帶回家呢,是我無顏面對他。 阿姨,爸爸很開明,他會同意的,而且我和meimei從一開始就勸您帶他回家,我們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您不必因顧忌我們而放棄阿遠,我們都特別希望他來這個家庭。 對面女人聽到思雨這么說,終是泣不成聲,嗚咽道:謝謝思雨,謝謝。 方思雨做了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均是素菜,因擔心常遠的傷勢,沒敢放太多辣。 他推開臥室的門,看見常遠正艱難地趴在床上翻開書籍,他溫柔笑道:阿遠,吃飯了。 如果大地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光明,誰還需要星星 。 誰還會在寒冷中寂寞地燃燒,尋找星星點點的希望。 江河 ps:學霸帶學渣來學習了。 周三凌晨,五點二十九分,常遠尚在睡夢中,便被方思雨一把拉起。 常遠的身體雖然坐了起來,但神志頭腦還在繼續做著夢,方思雨拍拍他的肩膀,常遠死豬一樣仍沒有反應。 睡夢中的常遠甚是可愛,白白凈凈的,頭發咋咋呼呼的,方思雨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復又狠了狠心,將手機鬧鈴調到最大聲。 等到手機上的時間轉換成了五點半,一首慷慨激昂的交響樂驟然響起,自他十二歲跟父親一起看了比才的歌劇之后,對這首放蕩不羈、極具吉普賽風格特點的交響樂頗為震撼,直到現在一直是他凌晨五點半的鬧鈴,中間從未換過。 當堅定有力、威武雄壯的前奏在常遠臥室轟然響起時,常遠頓時被驚得瞪大眼睛,連睡醒后本應有的困惑迷茫也被這首交響樂驅趕得蕩然無存。 方思雨見常遠清醒過來,氣定神閑地將手機鬧鈴關掉,開口道:快點起來,先一起去跑步,回來再吃飯,七點準時從這送你回學校。 說完,小雨神老師便出了常遠臥室,去準備飯菜,獨留常遠一人在臥室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自上了大學以來,常遠從來沒有在八點前醒來過!從來沒有! 他頂著兩個nongnong的黑腫眼圈走進浴室,昨晚屁股疼得在床上趴著,不知不覺睡著了,來小雨神老師家來得又倉促,沒有帶洗漱用品,本想簡單洗個臉,到了浴室卻發現洗漱臺上出現一副新的毛巾、杯子和牙刷。 說是新的,是因為上面的標簽還在。 墻上貼了西瓜紅的便利貼,上面寫著雋秀工整的一行字:提前備下的,請放心使用方老師。 常遠漸漸發現,小雨神老師對時間的把控極為精密,他不是著急忙慌地為了一件事爭分奪秒,而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從容淡然得做好每一件事。除非這些時間的安排已經伴隨了他多年,從而養成了特定的習慣。 小雨神老師說是七點送他去學校,果然是七點整坐上車,時間不偏不倚。 今天的學習任務都清楚了?方思雨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問。 嗯!老師,我清楚了。 重復一次。 上午上班級合唱課和音樂欣賞課,下午沒課,練習六個小時的鋼琴,自由看,并做好筆記。 嗯。不要一次性練六個小時,每次三小時分開練,中間放松休息一會。 老師,我記住了。常遠看著小雨神老師精致的側顏,醞釀了一番,道:老師,我好幸運,在大二的這個時候遇到您,如果不是您,我可能真的會徹底陷入黑暗中。 方思雨莞爾一笑,逗他:別以為說兩句好聽的,下一次沒完成作業我就會饒了你,你若完成不好,我照樣像昨天那樣,扒了褲子,打到你痛哭流涕、徹夜難眠。 常遠委屈的摸摸鼻子,臉色通紅。 到了學校,方思雨對常遠說:還有一事,你中午下課后,徑直去西校區對面的中國風餐館220房間,我要去接個人,你自己先去。 常遠不明所以,但看小雨神老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倒也不好意思問,只迷惑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