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定32
塵埃定
人越忙的時候事情越多,周尋覺得這話是絕對不錯的。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到柬埔寨孔院報道了,她忙著培訓和機構里帶的學生,陳羽偏要喊她回航校分院一趟。周尋剛一表示抵觸,他就拿張臻和高凜的建議來壓周尋,是為了咱們好,不要逃避糟糕的回憶。 周尋對高凜自是感激,但也心有余悸。以前還在讀書的時候,他就能一步步引導周尋去找心理醫生,現在已經成為正式注冊心理咨詢師的高凜,周尋更是想敬而遠之。偏偏陳羽對他非常信任,周尋也只得硬著頭皮和他吃了幾回飯。好在高凜受到他們復合的鼓勵,覺得自己并不是一事無成,至少幫助兩個身邊人走出了心理深淵,已經重新回到燕市張臻的心理咨詢所,和他們不能常常見面了。 周尋問過陳羽高凜一蹶不振的原因,對他還是頗有同情。高凜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實心思細膩善良,所以才投身心理行業。他和張臻的老師,也就是燕市那所心理咨詢所的最初創建者,因為抑郁癥自殺了,給了他不小的打擊。高凜一度認為人的內心是不可能治愈的,如今他放棄了興城那個半死不活的小診所,也邁出了自己的一步,周尋還是為他開心。 分院要擴建了。 這個把無數青年送上藍天的地方,荒涼、嚴苛,卻還是令無數陳羽這樣的飛行員懷念。就像大阪于周尋一樣,每個追逐夢想的人都必經苦難,否則很難體味夢想實現后的甘美。唾手可得的沒有奮力爭取的令人滿足,這是事實。如今回望,陳羽那些惶惶歲月中期盼的生活正是他身處的今天,怎能不令他覺得圓滿?像周尋懂他不敢去看航醫,擔心失去飛行的資格一樣,他也懂周尋柬埔寨這一趟,同樣是非去不可。如果沒有他,周尋甚至可能會不停地穿梭在各個國家,直至年齡不再符合漢辦的要求。少年的陳羽的確想牢牢綁住周尋,但現在的陳羽只希望周尋能快快樂樂回家。周尋是他的歸途,他如今也有能力成為周尋的港灣。 帶周尋來看看師父,一直是他的愿望。在陳羽惶惑的年紀,師父與其是教他飛行,不如說是教他飛翔。他如今要有自己的家了,師父也不能缺席他的幸福。 陳羽伸手攏住周尋的耳朵,分院機場嘈雜的轟鳴一如既往。明天這里將暫停所有訓練,疲倦工作了數年的分院機場將迎來難得的平靜。胸口掛著胸牌的師弟們好奇地看著周尋,這里最稀奇的就是女生。 周尋難得拘謹。她亦步亦趨地跟在陳羽身邊,緊緊拉著他的手,看陳羽熟稔地穿過老舊的建筑,默默藏在帽子下面,努力忽視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 陳羽笑笑,體諒一下,這兒只有食堂大媽是女的。他不忘解釋,所以以前不是推脫你,想在宿舍,確實不可能。 陳羽敲敲門,當年的緊張還歷歷在目。他牽著周尋走進師父略顯簡陋的辦公室,一切如舊。鐵打的教員,流水的小飛,師父的鬢邊也有了白發了。 周尋掙開陳羽,鞠了一躬,師父好!桌后面無表情的男人立刻笑開了眼,哎,好好好,他站起身來,真好! 周尋詢問地看了一眼陳羽,他沒有打招呼,反而在桌子上的筆筒里摸索著什么。陳羽的師父立刻帶上了門,抱怨道:現在也禁煙了,可千萬別讓人抓??! 小的給老的點上一支煙,二人站在煙霧繚繞中攀談起來。陳羽把剩下的煙全部塞給他,戒了,家里不讓抽。周尋面上一紅,肩膀上挨了男人兩記,差點打個趔趄,好哇,看是個乖娃兒!男人就得管住,他沖陳羽臉上噴了一口煙,尤其這飛在外頭的,心得給他栓在家里。 周尋訥訥點頭,有些不知所措。陳羽替她扇扇煙味,別給我嚇著了。我不用栓。 男人拍拍椅子,示意周尋坐下,對她說:家里辛苦,他不著家你怨不怨? 周尋立刻搖頭。比起陳羽,她馬上才是真正不著家了。她想解釋一下,陳羽先她一步回答:家里能有什么事。倆人好就是有家了。 倆人?至少不得仨嗎?你什么效率? 周尋酡紅著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去宿舍的路上,陳羽給周尋講了些分院的事。提到403的魔咒,周尋著急去捂他的嘴,別瞎說呀! 陳羽抓住跳腳的周尋,外面呢,像什么樣子。周尋有些悶悶不樂,李誼自己不想飛,可以不飛,說這種話誰愛聽?我有點生他的氣。 陳羽安慰她,哪有那么多說法。飛機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你不知道嗎? 周尋賭氣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一次事也不準出。哪次也不能掉以輕心,你必須一輩子都是好運氣,一輩子起落安妥。 陳羽停下腳步。周尋撞在他身上,更不滿意了,怎么啦?說你兄弟你不高興啦? 陳羽搖搖頭,他輕聲問,你大學旁邊,你說最喜歡的動物園,你是不是在錦鯉池掛過愿望? 周尋愣了愣,是,怎么突然提這個? 你走之后,我去過那里。錦鯉池旁邊的愿望,陳羽的語氣平淡,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覺得你這么迷信,肯定會掛,挨個找過。 周尋難以置信地看他,你開玩笑吧?你知道那兒有多少愿望嗎? 大同小異。求財求學,求家人求自己的,沒什么意思,都很貪心。他很疲憊似的捏了捏鼻梁,你掛的晚,很好認。我去的時候已經不開放掛愿望了,我沒花太多時間。 我現在貪心了,周尋小小聲,我當時怕許太多不靈。 陳羽沒回答,帶著氣喘吁吁的周尋推開了已經荒廢半年有余的舊宿舍樓。403的門上已經換了別人的名字,往前翻兩頁,還能看見陳羽的名字和籍貫,還有他所屬的公司。 周尋驚嘆著摸摸厚厚的本子,所以每一個人都在上面嗎? 陳羽點頭,指著其中一張床說,我的愿望寫在這里。師弟沒涂掉的話,還能看到。 周尋瞇著眼看著空氣中飛舞的灰塵,茫然不解地問:什么??? 老舊木板床枕頭的位置,墻邊用黑筆小小地寫了一個字。除了提前知道位置,或者躺下翻身看去,是完全注意不到的。像是雪白墻上的一點墨跡,或者是一點化不開的疤。 陳羽在分院的那一年就躺在這里,因為失眠常常在黑暗中盯著這個字。他的頭腦里時而是飛行的程序,時而是離開的周尋。他把假都攢起來看母親,接著就去燕市看周尋的大學。后來中返回到本部時間自由了,他甚至去了日本。 周尋撫過這個小小的字,似乎寫了很多遍,筆畫都凹陷下去。她最熟悉不過,此刻就好像鐫刻在心上一樣悶悶的疼。 我的愿望比你簡單些,陳羽給周尋把彎腰滑下來的長發別到耳后,實際上是一樣的。 燕市動物園的錦鯉池邊,風一吹過,紅色的愿望木牌碰撞作響。牌子經年未換,早就褪色了。這最后一批幸運的木牌陰差陽錯永遠留在這里,有的風吹雨打已經落下,但大多還是牢牢地掛在池邊,承載著不同的心情。 周尋的也在其中。馬克筆的筆跡仍清晰可辨: 可以不地久天長,一定要起落安妥。尋 兩千公里外陳羽床邊的墻上只有這一個落款。 尋。 他們的愿望本就相同。比起相伴,我只盼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