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chapter36
是開往城南的方向,開了一個小時,才到了目的地。 孟晚有些路癡,她平日里也不往城南跑,不知道陸湛將她帶到了哪里。 陸湛從車后座拿了件黑色外套,又拿了兩個口罩放在口袋里,下車。 車停在了一個巷子里,一下車深秋的寒意便襲上身,兩人都極高挑的身形,一襲黑色大衣,沉默地走在巷子里,好似行事干凈利落的一對殺手。 從巷子里走了幾分鐘,便豁然開朗,整條街被城市的燈光照亮,只看了對面的一座超大型商場,雖雛形已在,但顯然沒有開業。 孟晚被不容她拒絕的一雙手拉住,寒風吹來,她冷得一縮,他溫暖的手心握著她的手,這么怕冷嗎? 此時信號燈由紅轉綠,陸湛往左看了眼,以防在紅綠燈交替時有車死命仍趕最后幾秒,遵守交通規則是司機的事,但司機不遵守規則后果是行人的性命之虞。 商場門口有保安在看守,保安老王認識陸湛,看到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老王連忙迎過去,陸總,這么晚還來視察??? 陸湛微微點了點頭,將口罩遞給了孟晚,戴上,里面灰塵多。 他自己將口罩戴上后對老王說,給我拿兩個安全頭盔。 能與陸湛打得上招呼的保安自然不是泛泛之交,看到陸湛旁邊帶了個女人,一句話都不能問,更不會說出去,老王小跑著去旁邊拿了兩個頭盔。 陸湛接過黃色頭盔,丟了包煙給老王。 老王接過煙,喜笑顏開,他平日里就好這一口煙。他與陸湛認識有幾年了,還是陸湛當年跑工地時,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集團老總的兒子,也會親自跑工地。當時老王在施工時出了意外,小拇指被砍斷了半截。工地上遇到這種事情太正常了,頂多配個一兩萬了事,遇到不靠譜的刻薄包工頭,幾千塊錢就能買了這半根指頭,醫藥費都算在了這幾千塊里。人命都不值錢,半根指頭又算什么? 疼痛是小,也不怕沒了根手指難看,怕的是以后再不能干重活,總比別人差一點,掙不到錢事大。 出這事時,剛好陸湛在工地,他老王這半輩子何時坐過那么好的車,陸湛親自開車帶他跑醫院,醫藥費全都是陸湛自掏腰包。后面又給了一次性一大筆賠償,上午談好了賠償金額,下午錢就到賬。 老王也是個愛折騰的性子,當時留了陸湛的電話,過年都給他特地打電話拜個年。這不,他年紀大了,工地上的活干不動了,陸湛也能想起他,說讓他來當個保安。 陸湛跟他說老王你做事我放心,這句話,他都在老婆面前嘮叨了好多次,你看,陸總都很欣賞我。 陸湛確實對他不錯,來這視察都會記著給老王帶包煙,過年給兩條煙,再額外給獎金。當時陸湛年輕,第一次遇到施工意外??粗贤跹芰艿碾p手,半指都被截斷,他陰影太大了??v然不是他的過錯,意外總是以小概率一定會發生的,但他心中還是愧疚的。這點愧疚,就能讓他一直照顧著點老王。這也是警示他,一定要嚴抓施工安全問題。 孟晚跟在陸湛后面進了這所商業大廈,一樓還在施工,面積很大,走了半圈,就目測有五十多位工人在施工。 這么晚了,還在加班嗎?孟晚問,外面已經很冷了,室內灰塵在空中彌漫,里面的工人手頭的活干個不停,背著水泥袋的腰再站起來時,身軀都微微彎曲到變形,無法正常豎直站立。 陸湛點頭,對,開業日期提前了,必須加工加點。 他看了眼孟晚,她臉上有著不忍之色,是不是覺得他們很辛苦? 太辛苦了,都這么晚了。 陸湛領著她往前走,辛苦是一方面,你也不妨認為他們是心甘情愿的。他們怕的不是累,而是沒活干,賺不到錢,還沒拿到錢老板就跑路了。我爸當年還是個小包工頭時,除夕夜里,跟著他的工人們會到家里來,我爸拿著蛇皮袋子去銀行拿錢給他們發工資。當時我把錢數了給我爸,我爸數一遍,交給工人,工人再數一遍??吹剿麄兡玫焦べY時開心的樣子,好像一年到頭的忙碌辛苦都能被撫平。后來有了萬慶,搭建了自己的施工團隊,這么些年,在最困難的時候......陸湛停頓了下,其實是兩年前,我們都未拖欠過工人工資,我覺得這是萬慶的根本。 孟晚被他牽著跨上臺階,這是你認為你作為企業家的一點責任感? 我并不覺得自己配得上稱為個企業家,頂多是個商人。陸湛否定了她的定義。 孟晚又問,那企業家和商人的區別在于公司規模大小嗎? 走到二樓,看著樓下往來勞作的工人,陸湛反問,李翁富可敵國,那你說他是商人,還是企業家?誰都無法說這么個人是企業家吧?國企老總肯定不是商人那么唯利是圖吧,但他們也不是企業家,而是政客。 也是,寄希望于企業家有社會責任感也是種幼稚。 陸湛循循善誘,你是不是覺得企業家,擁有更多的資源,出于責任感與道德感,比如,理應在一些社會問題上發聲?但無論在哪個社會,企業家都忌諱就社會問題發聲。很多企業家們明明已經發家了,過著旁人幾輩子的日子,但他們還不滿意,起家后還要攀附權貴以求做大做強, 孟晚心中了然,接著他的話說下去,攀附權貴一定能做大做強,這樣的成功又吸引著更多人走上這樣一條道路。企業家不和權貴勾搭共謀已經是道德楷模了,又怎么能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他的女人,就是這么聰明,一點就通,權力會給他們機會,亦會讓他們一無所有。站在最頂尖的,不一定是最風光的,欲望總要有節制。 那你呢?孟晚看向他,這次這么大手筆,是在合理范圍內,還是你沒節制你的欲望? 陸湛沒有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帶她回了一樓,脫下帽子走了出去。 回到夜色中,再往旁邊走,是一棟商業辦公樓,陸湛站在對面的街上,指著那棟樓,對孟晚說,這也是萬慶買的,兩年前,我父親毫不猶豫地拍下這整塊地,這塊地將是以后城南的新型CBD區,價值不言而喻,被媒體譽為新一代地王。拿下這塊地,需要的不僅僅是錢, 陸湛的神色落寞了幾分,后來的事你也知道的。 他與她皆是局中人,而她,甘愿成了那個代價。 孟晚看著他隱忍的背影,這兩年他的苦,于外,救萬慶于傾頹,對內,與父奪權,他從未跟她說過。只是功成后,跟她說一句,他做到了。 她主動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們往旁邊轉轉吧。 陸湛一個常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時仿佛被給了一顆糖,如孩童般欣喜地看著她,好。 再往旁,走到了來時巷子的更偏遠處時,不過也不遠,距離商業大廈才三公里不到,是嘈雜喧鬧的各類小飯館,下水道處散發出陣陣惡臭,還有發廊,一抬眼便看到個穿著漁網襪的濃妝女子在抽煙。 才三公里,便是兩個世界。 一個紅塵深處,干凈明亮,即將金光閃閃的商業大廈里散發出金錢的奢靡味道,承載著各色人等的欲望;即將連地磚都亮到反光、打開窗便能看到這座城市最繁華處的寫字樓,將行業精英與年輕人們吸引進來,將他們囚禁在小格子間里。名聲響當當的大公司一勾引,年輕人們當即便一拍即合脫下褲子,急不可待地上床,從此纏綿至死不休,高強度的工作與超長的on call時間都是恩愛的證明。高額的金錢回報、精致的下午茶、免費的食堂成了他們自我成就感的證明。他們艱辛只要再熬個十年,便能成為眾人眼中的上等人。 職場精英們,也許會買商業大廈附近的新開發的住宅樓,背上三十年房貸,平日里光鮮亮麗,實則每月還貸如同一座大山,工作上一有風吹草動便是膽戰心驚。 精力旺盛、腦力充沛的年輕人只能出賣自己的時間與智力,絕大多數都難以避免下班后租住在這片城市的陰暗角落的命運。心態積極點的,還能安慰自己努努力熬過去便會有燦爛的明天;不那么積極的,猛然發現公司資料室的摸魚員工,竟然本城三套房,土著一枚,難怪人家不需要努力,可不是,人家會投胎,比得上自己三輩子的努力,可不要心態失衡。當問題憑個人力量難解到無題時,那大腦只有麻木來保護自我。 你在想什么?陸湛見孟晚在發呆。 我在想,一些中產總認為自己與底層不同,他們的住宅安保健全,出入都是私家車,孩子上的學??隙ú粫c底層的相同,底層的悲慘遭遇永遠也不會輪到自己身上。中產覺得能在物理和精神方面,徹底與下一層脫鉤與隔離,仿佛見了他們都會沾染那副窮酸,并認為這是自己辛苦多年理所應當得到的體面感。其實這一切只是脆弱的幻想,看,也才相距三公里而已。 她說完,陸湛笑了,好久沒見你這么犀利。 孟晚冷了,拉著陸湛往回走,只是有感而發。 升職后,孟晚社交多了起來,她也愿意打開自我與公司同事、高層們參加些飯局,但她很少說話,只是聽別人說。社交這么進行了一輪后,她依舊是覺得枯燥,頂多是華麗的枯燥,她依然不喜歡社交。剛才說了那么多,只是有感而發的刻薄話而已。 陸湛煙癮犯了,拿出一根煙點燃,吸了兩口,下了結論,所以,期待社會進步,將希望放在中產身上是天真而荒謬的想法。也永遠不要高估中產和有產階級擁有社會參與的熱情,永遠都不要。 下一秒他的手便搭在她的肩膀上,低頭偷個香,煙味噴散在她臉上,寒夜里他溫熱的唇碰到她略冰寒的嘴唇,想用他的溫度熔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