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chapter18
陸湛昨天被他爸叫回去吃晚飯,他抽了兩根煙才下車。 進了門,他媽夏菁看他一個人就問,清清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陸湛不耐煩,還是忍耐住叫了一聲媽,爸呢? 在樓上書房呢。夏菁看兒子一臉疲倦,工作很忙嗎?我今天特地讓劉姨燉了牛尾湯,趕緊叫你爸下來吃飯吧。 這棟別墅是他爸發家后買的,年代久遠,據說還曾被某名人當過臨時住所,夏菁的奶奶是舊時代大戶人家的小姐,后雖家道中落,但在家氣派與品味仍不減,但夏菁說自己的審美是被她奶奶熏陶的。當年看到這套別墅,一眼便相中,還是她費了番周折拿下的。 房子外被繁茂的綠樹包圍了半邊,夏天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從家中望去,氤氳的綠意讓人在喧鬧的城市中尋一片安寧。若是秋天,在外面那條金黃落葉主干道上走,踩著落葉,聽著沙沙的響聲,這也是陸湛童年記憶的美好一角。 但他今天走進這套房子,在這棟上世紀的別墅里,踩在實木地板上,看著書房里他爸陸正慶背后的玉雕屏風,他只覺得心中壓抑,透露著一股子陳舊的味道。 陸正慶在低頭看書,聽見門開了,也沒抬頭,你來了??? 陸湛看了書桌上他爸攤開的書,這五卷書,特別是今年,他爸是看了又看。 陸湛想起他早兩年讀EMBA時,在課堂上跟一位教授產生了觀點之爭,他向來不是喜歡與人爭論不同觀點的人,但聽到教授稱中國第一代民營企業家是受小平政策的恩惠,他們也自然深受其思想的影響,所以,這一批企業家中以鄧式企業家為主流。陸湛心中對這觀點嗤之以鼻,這么個大學者,在這些問題上,是裝純還是裝不懂?便忍不住當堂反駁。 兩年過去了,關于這個命題,第一代民營企業家思想受誰影響,看著陸正慶的低頭專注看書,陸湛依舊保持既有判斷。 陸正慶合了書,開了口,清宇集團搞的夏季例會主題是活下去,你怎么看? 清宇集團是本城房地產行業的老大,它的一場公開例會,本身就會引起行業內的探討。 更何況,恰逢此時宏觀經濟調控趨緊,房地產當然首當其沖。清宇集團一句活下去,瞬間讓房地產的前途顯得黯淡。 清宇集團此言論一出,市場嘩然變色,眾多欲購房者先high了,覺得幸福的日子就在眼前,就盼著房價大跌,最好是跌到深淵,自己才能撿了好便宜。 陸湛卻沒直接回答問題,爸,您是怎么看的呢? 對兒子的態度,陸正慶內心微不悅,但還是說了,我是覺得。這一波收緊不是一年兩年就能放開,雖然期間可能會跟老中醫治病,加加減減兩味藥來適度松緊,但真正的放開估計要到三年后。 陸湛坐在沙發上,太軟,一坐屁股都往下陷,所以,您是想先不動,手里握著現金? 他話沒說全,比起購房者,他爸才是那個更盼著死道友的,在這一輪收緊管控下,就等著開發商小道友們涼透了,他想收購撿點便宜貨。 陸正慶點頭,我是這么想的。 陸湛輕笑,讓人分不清那是嘲諷還是輕視,爸,我沒記錯的話,五年前清宇也是發表了這么一通講話,那是還是宋德親自跑出來講的話,影響力比現在更大。那時鴻科還在吧,行業內響當當第二的位置,鴻科老板李建國,那個傻子,還真信了宋德那一套理論,以為房地產市場到了拐點,結果呢? 陸正慶聽到陸湛那句傻子,非常刺耳,自從兒子結了婚,回家越來越少,幾乎每次都要跟他杠上,態度日益變差。 做了多年兒子,是有一天想騎到他頭上當老子啊,不過沒辦法,他陸正慶也就這一個兒子。 陸正慶嘆了口氣,結果想不到政府出來救市了,房地產市場瞬間天翻地覆,宋德腦子轉的太快了,雖然誤判了形勢,手里握著大筆現金,但看情況不對,又開始囤地,沒有撿到便宜貨,卻也沒被拋下。而鴻科,腦子沒轉過來,更是跟不上形勢,經過那次,徹底被市場拋棄。 鴻科雖今日都未倒閉,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要想再重回昔日行業的龍頭位置,怕是癡人說夢了。 陸湛聳肩,清宇集團時隔五年,再玩當年的把戲,你又信了嗎? 這幾年的經濟形勢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你不能用過去的經驗左右今天的決策,五年前的救市不可能再來一輪了,應該暫緩囤地了。 陸正慶笑了笑,宋德還是你老丈人呢,你都沒去打探打探消息? 陸湛抿著唇,面容極為冷漠,如看陌生人一般毫無感情地看著陸正慶,所以,您現在是要以宋德馬首是瞻了嗎? 陸正慶也是真是老了,老到放棄了自己的嗅覺,野心日益松弛,兩年前那場打擊后,他精神上幾乎是陷入了一灘爛泥,他懷疑他爸至今未走出失敗的陰影。 當然,他是那場失敗的犧牲品,犧牲了自己的婚姻。 也許變老會讓人日益恐懼,敏感多疑,在往日的繁盛、失敗的陰影和權力交接時的內心動蕩中徹底失去了敏銳的判斷,似乎攥著最后那點權力不放似乎是他最后的尊嚴。 這也是陸正慶把他叫回來的原因,是告訴他,公司雖然給了你,但作主的還是老子,老子在背后盯著你的一言一行,最重大的決策權依然在我這。 陸正慶既然想擁有當太上皇的幻覺,那陸湛就給他,畢竟日暮西山的英雄,其心中滋味是不好受的。 陸正慶要面子,陸湛就給足了他,爸,清宇這次雖說是公開會議,但也只是個高管出來講話,核心管理層都沒出來一個,他這是在投石問路,先試水看同行的反應,我認為不具備參考價值。我看您這段時間在家養病,消息不靈通,回頭我就讓秘書每周將公司文件送到家,您過個目,好不好? 陸正慶咳嗽了一聲,萬慶給了你,我放心,你又何必這樣謹慎? 陸湛笑了笑,這不是沒拒絕嗎? 不過爸,如果這場會議內容經過了宋德的過目,那他可是越活越糊涂了,本城地產界龍頭企業,竟然喊窮、目標是活下去,這是不講政治啊,在官方定調經濟行穩致遠的形勢下,他竟然哭窮唱衰房地產,對社會造成巨大的輿論導向和心理影響,這會讓某些人不高興的。更何況清宇前段時間才收了大筆回款,牢牢地將大筆現金流攥在手里,他怎么可能真正看衰而毫無動作? 正當陸正慶低眸細想時,夏菁站在書房門口,你們兩個大老爺們吃飯怎么都要我特地來喊? 陸家晚餐十分清淡,只是特地為陸湛做了個牛尾湯,剩下就清蒸海鮮和白灼蔬菜。夏菁沒吃飯,在喝一碗桃膠牛奶。 這幾年夏菁為了保持身材,都不怎么吃晚飯了,自己又不工作,哪里需要那么多食物與熱量?讓陸正慶晚飯也少吃,吃點高蛋白食物與蔬菜填肚子,主食能不碰就不碰。 陸湛在家食不言,低頭喝著湯。 快吃完時,夏菁看著兒子說,下次周末帶清清一起過來吃飯,她好久沒來過家里了,我怪想她的。 陸湛喝完最后一口湯,拿了紙巾擦了嘴巴,說,如果做戲是為了好下臺,你又何必要入戲太深? 說完站起身,我先走了。 想了下,好像并無東西在家拉下,什么也沒帶來,也無需帶什么走,正當他轉身時,夏菁站在他身后問,你什么意思? 陸湛回頭看了夏菁,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平日她最愛的素凈的大袍子,氣質十分出眾,他的一身好皮相來自于他媽。 他只說了一句,媽,不要逼我,不然大家日子都不會好過。 說完頭也不回,走出了家門。 今天月亮很圓很亮,灑在地上,在小徑上,樹下有個石椅,他坐了下來,點了煙,今天不去孟晚那,他可以一身煙味。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他們相處地一片風平浪靜,深知兩年前那場與父母的爭吵下的裂痕無法彌補,倒不如將滔天的波瀾壓抑在平靜之下。 他爸那時罵他,我想不到你是個情種。 他當即就嘲諷回擊,說對,您當然不是情種,那你怎么不想著當年在外面留個種,不然至于只有我一個兒子,只能把我給賣了嗎? 他不是沒想過拋下一切一走了之,如果這座城市容納不下他們,如果身處異城仍有牽制,那他們可以浪跡天涯,去任何一個國家。憑借他們倆的工作和薪酬,他們幾乎可以任選一個喜歡的國家,他可以工作供孟晚讀碩士,工作幾年兩人可以拿到永居,可以再也不回來。 定居后,買套大房子,養一條狗,如果孟晚不放心她mama,后期可以用各種途徑給她mama拿簽證接過來一起住。和孟晚生個寶寶,他喜歡女兒,必定是像極了她。 在他的未來人生計劃里,一定有個她。 這些流程他切實想過,每一步他都在官方網站搜集了詳細的資料,咨詢過中介。 他想過當個懦夫、逃兵,不要選那個最佳選項,只選自己最想要的。 然而,他妥協了。 妥協的代價是孟晚。 他是混蛋,執著地想要她留在他身邊,讓她身處兩難境地。 人之所以選擇忍耐,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因為無奈,承認這點不丟人。但太多人喜歡將無奈之下忍耐自我拔高,無限拔高到忍辱負重為明日大局的高度。 這是虛榮,更是懦弱。 陸湛就抽了一根,停下拿第二根煙的動作,將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踩了徹底熄滅。 歷史與現實中,往往是具有流氓特質者成大事,這類人內心更加強悍:這次打不過你,老子磕頭認輸,回家接著練滾刀rou,練好了再來打。 陸湛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將背后這座快近百年的別墅拋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