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激
應激
陸鷥!陸鷥!你聽我說,我這邊一團亂,我搞不定,你不要 電話倏然掛斷。 本來打算就此關機,但她停了一下,低頭看新進來的電話,還是接了。 陸鷥,你也要辭職嗎?蘇菲慢吞吞不慌不忙的聲音,和旁邊女店長的咆哮形成鮮明對比。 哦,你走了,安娜也走了,那我也干不久了...... 徹底關閉手機,她又在住處呆了一個小時,期間她趴在門禁顯示器上看,還趴門眼上看,確定外面連只蒼蠅都沒有,才躡手躡腳穿上外出衣服,戴上口罩,提了一袋東西出門。 喵~~~~~ 毫無預警響起的貓叫聲,她僵在門口,全身因驚恐而起了一層冷汗。 而籠子里的貓,仿佛知道她要去做什么,急切地扒著籠門,像在求她:帶它走。 鄰居又聚集在一起,看見匆匆走出單元門的身影,聲音頓時高了起來。 不要謝我,后門門崗一直空著,誰都不安心,小區好幾戶都推薦..... 哎呀,那短短的寸頭,現在沒幾個年輕人留這頭型了,人也精神,快別說,我這老阿姨一看,老有安全感了。 直線往外走的人突然一個急轉彎,朝這邊過來,一反常態,氣勢洶洶,人沒到聲音先到 誰讓你推薦的? 她平日說話細聲細氣,從不與人交惡,可能第一次看見她惡形惡狀的模樣,豈止惡形惡狀,整個人憔悴不堪,要不是白天,就跟女鬼出來游蕩一樣的視覺效果,鄰居都看愣了。 為首的卷頭發女人平日里伶牙俐齒,也給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推薦的,怎么了?大家都見過,你有什么不滿? 陸鷥冷冷看著她,忽然笑起來:叫你院長,你還真當自己是院長了?我也是業主,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見?隨便招個人進來,出了事誰負責?你負責嗎? 到后面,語氣已是嚴厲的呵斥。 所有人都滿臉不可思議,特別是為首的這個,好半天反應過來,口水飛濺地開罵:你有病嗎?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陸鷥嘴一抿,掉頭就走,就像從來沒參與過戰場,把一干長舌婦晾在冷風中。 徑自走到垃圾房,她手中旅行袋提得高高的,亮出鼓囊的包身,可見里面充滿了物品,也不知誰的,她手松開,毫不留情讓整個包就掉進垃圾桶。 冬天,天黑得早。 但還沒到天黑,她就早早蜷進了被窩。 敲門聲一陣陣的,她捂住耳朵,力竭聲嘶地大吼:不要敲了! 猛地拉高被子,鉆進去,大氣都不敢出,甚至不敢把臉露出被子,寧愿把自己憋得呼吸困難,臉頰紅燙。 那聲音越來越近,似乎不是這幾天偶爾會響起的敲門聲。 她稍微不那么緊張了。 比起人,水管破裂,物品刮倒,或者是地震,火災,都不可怕。 人給人帶來的傷害,才是最可怕的。 聲音來到床腳,她再也無法裝聽不到,被子打開一條縫。 嘶嘶嘶嘶嘶嘶....... 錯愕爬上她的臉,她坐起來,偌大一張床,披頭散發的她在亮如白晝的燈光照射下,現出裸露的皮膚,觸目驚心的青筋,以及凸起的骨頭。 短短幾天,她暴瘦一圈,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嘴唇干裂,如同得了不治之癥。 此時她倒是神色平靜,就看著一條一米多長的青色的蛇,在床腳徘徊,游移,探著頭,探上床沿。 喵。 籠中的貓被她喚醒,慵懶地下塌腰身,身體暴長,顯露出優渥生活養育的雄壯。 她拉住籠門往后站,貓鼻子往空氣中嗅,嗅到了什么,嗷嗚一聲跳下一米多高。 她在客廳里靜靜等著。 臥室里激戰的聲音止歇,她回到臥室,再出來時,一條軟趴趴的蛇被她用打掃工具夾著,出了門,來到樓上,把蛇往鄰居門口一扔,又悄無聲息退回家門。 鄰居開關門吵鬧的動靜,她是聽到了的。 僅僅就聽著。 鄰居為愛寵哭喪,挨家挨戶敲門詢問,也敲到她這兒來了。 有人嗎?有人嗎? 隔著重重門板,她沒有任何反應,陷入短暫的安睡。 第二天起床,情況依然沒有改善。 她包著小區繞圈,繞到后門,門崗亭的安保正在巡邏,那人四十多歲,是她熟悉的前門的保安。 確認了之后,她什么表情都沒有,像個游魂又游回公寓。 這里。刑警隊長朝她揮了揮手,動作有片刻的遲疑,似乎從她面目看出了異狀,但最終禮貌性地選擇視而不見。 她沒問叫她出來的緣由,就跟著男人走。 聽說你辭職了.......我去商場處理后續,找過你。為什么呢? 可能覺得這個問題太愚蠢,男人自問自答:辭職了也好,那種地方也不適合長期做,你已經很厲害了,堅持了這么久。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之前去的夜總會上班。 下午四點,市重點學校cao場上正在開大會,今天是禁毒日,宣傳走進了學校。 學生排成長龍,走過宣傳欄,末尾,陸鷥和高大的男人慢慢移動。 走到一個地方,引路的男人停下。 曾經他們都是警隊精英。他站在一張黑白合影面前,那上面每一張臉都英氣勃發,堆滿笑容。 參與禁毒的警察都不會露臉,能在這兒展出,是這些人都從上面下來了。 陸鷥沒說話,目光鎖住合影中某張臉,有些回不過神。 知道下來了是什么意思嗎? 隊長用指節敲擊展覽板,意有所指,有些,犧牲了,有些,墮落了,進去了,成了警隊的敗類。 敗類兩個字,落得鏗鏘有力,媲美剛才學生大會上那習慣性用眼刀掃得下面鴉雀無聲的禁毒講解員了。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女人姣好的側臉上,輪廓蒼白得近乎透明,這樣冰清玉潔一個人,面對極致的惡,引人墮落的壞,眉頭都沒皺一下,事不關己再明顯不過。 他在內心嘆了口氣。 陸鷥停在單元門口,沒動。 背后跟蹤的人似乎消停了,她正要邁開步子,打斜里又殺出一人。 陸鷥渾身汗毛豎起,整個人僵直不動,直到看清楚來人是誰。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那些貓拿去閹了,把大肚婦肚子掏空的,是不是你? 急促的追問聲顫抖又執著,襯得別人眼中白蓮圣潔的她猶如惡魔一樣令人畏憎。 盡管老女人靠得很近,氣息都噴灑在她脖頸,她就冷冷地掃了一眼,就那一眼,那位愛管閑事的女人驚喘一聲,原本拽住的滑膩手腕便揮打,也不知瘦瘦弱弱的人哪來的那么大的力氣,將老女人甩撞進花壇。 至于會不會遭到譴責,她就沒知覺了。 她看上去恢復正常了。 開始外出,見了指指點點的人,也會若無其事地微笑打招呼。 但就是沒有找工作,以至于看上去如同無業游民。 那些沒有聲音的電話,不再來打擾她,也沒有人再來敲她的門。 所以她決定去聽一場庭審。 在法院臺階下,她就不能再前行了。 不光她,有很多年紀足以做她爹媽的人,在臺階下鬼鬼祟祟,有的一臉憤慨,有的偷偷抹眼淚,也有些年輕的,好奇地看著形單影只的她,但無人上前攀談,團體與團體之間,豎起了無形的屏障,阻隔了他們互相交流,盡管他們都是受害者家屬。 倒只有她,光明磊落無所畏懼死死盯著法院大門,法警已經朝她投來數次關注的目光。 讓開。 某個時間到了,法警下來驅散圍觀的人群,拉起警戒線。 陸鷥一下子就被推進人群中,猶如一滴水混入大海,只能眼睜睜看著被警察簇擁的男人低著頭,被帶進看守所的車。 死刑!死刑!有人振臂大呼。 推搡的過程中,陸鷥的腰傷又犯了。 還沒來得及梳理心中的混亂,rou體之痛就將她淹沒。 做了理療回來,已超過夜晚八點,陸鷥走進單元樓,正在找門禁卡,忽然聽到身后傳來疾步聲,渾身血液頓時凝固。 掏門禁卡的手迅速改握住包里的另一個手感溫潤的東西,她猶如驚弓之鳥,轉身跳起,手中物品扎向來人。 養寵男鄰居那張留著小胡子的臉,離雪亮的刀尖不到5厘米,隔開刀與驚駭面孔的,是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