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內園
第四章 內園
威廉堡主堡以東,穿過迷宮般的花園,便來到公爵侍妾們的居所,俗稱內園。內園與主堡和其余區域之間隔著厚重的魔法門,只有得到許可的仆人方可通行。 維爾利加停在魔法門前。兩棵相對而立的古樹枝葉糾纏,形成門框,上面攀附著藤蔓和鮮妍的花枝,散發出令人迷亂的芳香,魔法屏障在少女臉上投下宛如情動的暈彩,無一處不在昭示著門內的荒yin和迷離。 維爾利加取出手帕,捂住鼻子,深吸一口氣,復習了一遍自己來此的目的:她只是來治療,用他人的身體穩定自己的精神狀態。 而不是步父親的后塵,為尋歡而來。 她吩咐一直靜靜跟隨的侍衛留在原地,徑直邁入了魔法門。 身后的腳步聲卻沒有消失。 維爾利加步伐一頓,袖中折刀彈出,抵著喉嚨將身后的人狠狠頂在樹干上。 刀刃卡進了鋼甲的連接處,沒能再前進一分。 我叫你,留在原地。維爾利加手臂加力,將侍衛高大的身軀壓到與自己視線平齊。 面甲后那雙淡色的眼睛,仿佛永遠乖順,永遠平靜。但他的行動卻總是背離自己的眼睛。而每當維爾利加責罵懲罰他,他卻又毫無怨言地照單全收。 維爾利加也聽到過很多關于四九的傳言,五花八門,真假參半,但所有故事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這個戰斗機器般的神秘侍衛,是前公爵最忠誠的狗。尤其是公爵在尋歡作樂之時,偶爾會差遣開其他侍衛,只留下四九一個人保衛自己的安全,對他的信賴和喜愛,不言而明。 然而當公爵凄慘死去,四九又第一個投向了新公爵,真心實意稱她為主人。 維爾利加本想處死他,但四九知悉公爵每一處密室的位置,做事利落,說話少,能做侍衛,還能當陪練。威廉堡里現在可用的人不多了。 事實證明,留下他的決定是正確的。若不是他,維爾利加早已命喪失控的巡游者手下。 但這并不意味著女公爵愿意在意志最薄弱的時候,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易過主的狗。 四九呆滯地半蹲著,維爾利加甚至能想象出他面甲下的臉上劃過茫然,侍衛直線性的思維還無法理解主人幽微的心思。 我的職責第一條是每時每刻保護主人的安全和健康。若主人的命令與該職責相悖,以該職責為優先。侍衛生澀地解釋道。 哦?但你卻在我父親垂死的時候無動于衷。維爾利加刀鋒上揚,試圖挑起他的面甲,卻只脅迫著他揚起了下頜。 沒有保護好科里斯大人,是我的失職 維爾利加刀鋒一轉,驟然發難,襲向他全副鎧甲上唯一的弱點:眼睛,這是她新近學習的殺招,雖然狠厲,卻不夠迅捷,對于四九而言,想躲開易如反掌,她明知如此,這一舉動不過是發泄怒氣。 然而四九不退不避,任由刀鋒徑直刺入面甲的縫隙,破開頭顱。 沒有想象中鮮血迸濺的場景,甚至沒有肌rou與骨骼的阻礙,折刀刺入四九的眼睛,如同探入虛無。她輕松地抽回刀,刀刃光潔鋒利。 你的臉?是空的? 四九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半偏過頭,指著后頸的盔甲縫隙說:主人,如果您要懲罰我,攻擊這個位置效果會更好。 維爾利加腦海里驟然浮現出某種荒謬的猜測。 折刀無聲地滑回袖中,女公爵的眼神沉了下來,她伸手,安撫似的揉揉鋼甲侍衛的后頸,隔著接縫處的軟皮摸到了某種略有韌性的異物。刀刃彈出,輕易破開了軟皮,鋼甲之下,原本應該是脊椎的位置,被一條骨鞭所取代。 維爾利加輕巧地擰腕,握住最上面的一節,過電般的酥麻感自指尖炸起,與此同時,掌下的侍衛悶哼一聲,脊背猛烈地彈起,幾乎要掙脫她的控制。 主人?他的聲音終于不再是穩定的直線,微微波動著,呈現出格外動聽的韻律感。 這也違背你的第一條職責嗎?她轉動骨鞭,邊問。 骨鞭與他的身體嵌合得緊密,需要先松動松動才能拔出。鋼甲爆出輕微的金屬形變聲,直到轉到某個點時,侍衛雙腿發軟,砰地跪倒在地,維爾利加手下一輕,順暢地將整條骨鞭抽了出來。 不不違背他發出微弱的喘息,那幾乎不能稱作喘息,只能算金屬、皮革和礦石的摩擦聲,在空曠的胸腔內震蕩,層層相疊,仿佛垂死的悲鳴。 維爾利加幾乎迷上了這種聲音。 她手腕一舞,輕松地打了個響鞭,魔法門柱堅韌的樹干瞬間炸開了一片。她這才發現,骨鞭其實也是金屬制成,只不過與人骨顏色相近,還流淌著逼真的血色,而那其實是一層纖薄的血色電弧,在精密的金屬結構間游走。 說起來,我還應該獎賞你。因為你的失職,我才能殺死那男人。不過她將骨鞭猛地插了回去,眼看著高大的侍衛在痛苦中蜷縮,倒地痙攣,鋼甲上浮起細密的血色電弧。 女公爵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轉身,繼續向內園走去:不過,沒有下一次失職了。我不需要你了。 內園已經在方才骨鞭的爆響中蘇醒過來?;▓@深處亮起連綿燈火,無數人影涌動,魔法門已經忠實地識別出維爾利加佩戴的公爵戒指,寂寞已久的宮人們忙著梳洗裝扮,迎接主人的到來。 =================================================== 威廉堡有三座宴會廳。其實不然,內園里的第四座宴會廳,才算得上真正精巧和奢靡,尤其當內園精心裝扮的美人們游弋其間,連最精美的雕飾、最昂貴的珍寶都黯然失色。 前公爵的侍妾們按照資歷,在宴會廳內依次落座,身材從豐滿到幼瘦,氣質從妖冶到清冷,五官也美得各有特色,仿佛一幅展開的美人圖鑒。好奇的、研判的目光如同蜿蜒的蛇,追逐來客的身影。她們多數有著深淺不一的棕發和綠眼睛,維爾利加行走其間,不像是主人,倒像是姐妹。 呀!這是新來的meimei嗎?可真是個美人,想來這內園的首座,要易主了呢!高挑艷麗的美人在她經過時膩聲調笑。 放肆!維爾利加大人是威廉堡的新主人,可不是你的姐妹。伴隨在維爾利加身側的中年女侍訓斥道。 訓斥的話語軟綿綿的,美人請罪的話語也軟綿綿的:啊呀!請主人恕罪。只是,您太美了,又這么年輕,我只是想和您親近,并無冒犯之意。作為賠罪,今晚讓我來服侍大人如何? 在內園這充滿魔力的情色之所,輕微的僭越仿佛也不成為罪責。 維爾利加捉住悄然攀上肩膀的手,拉到眼前端詳,那只手滑膩柔嫩,手指纖長,潔白的手背點綴著寶石與黃金細鏈,襯得那一處皮膚格外嬌嫩。 你也很美呀,jiejie。維爾利加用唇拂過那熠熠生輝的手背,露出一個笑。 她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又長得精致秀美,笑起來的時候,就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明媚。 溫熱的氣息撩過肌膚,美人內心一動,竟被那個笑晃得愣了神,許久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發出凄厲的尖叫。 藤蔓自磚石之下拔地而起,靈蛇般刺穿了美人保養得宜的手掌,梗莖碾碎掌骨,硬刺撕裂血rou,鮮血順著寶石與黃金的墜飾滴落,將光潔的地面染成一片妖冶。又有好幾支莖干自被頂破的地磚下破出,低伏在地,貪婪地吸食血液。 維爾利加仍虛握著美人瑩潤的指尖,濕意順著破碎的肌骨流入她的掌心,格外溫暖,格外香甜,她瞬間就被治愈了。 【伊文埃森家訓:忌恃強凌弱?!?/br> 腦海里驟然響起的訓誡仿佛一記迎頭重拳,維爾利加忽然難以維持臉上的笑容。 仍在進食的藤蔓感應到主人的意志,極不情愿地縮回了地下,地面轉瞬又恢復如初。在場的其他人紛紛松了口氣。 藤蔓是這座內園最忠誠的守衛,也是最嚴厲的行刑官,只聽從佩戴公爵戒指的人號令,最大程度地減少了園子內外的人員流動。內園里幾乎每個人,都親眼見過逃跑者被藤蔓刺穿吊起、吸盡血液而死的場面。 如果他們學過通用植物學第三冊,就會知道這種植物名叫鬼手藤,是一種名貴的魔法植物。鬼手藤具有一定的動物性,其莖干能在一定范圍內自由活動,甚至比人類的手指還靈活。它的頂端不是普通尖刺,而是如同動物生殖器的結構,尋常時收縮成鋒利的硬刺,吸食動物血液后,便會迅速膨脹,顯露出頂端原本的模樣,并長時間保持硬挺,是用來制作情趣道具的上佳材料。 維爾利加不再看美人流血的手掌,轉身向更深處走去。 出乎意料的,美人圖鑒里并不全是女子。宴會廳的角落里,靠墻罰站似的碼了一排俊美青年。人群在他們周圍自動散開,仿佛躲避什么難言的穢物。 中年女侍見主人提起了興趣,連忙介紹:主人,這些人是內園的普通仆役,大人們都沒碰過的。 哦,普通仆役,那可不能虧待了他們。維爾利加勾起女侍的下巴,將她嘴角輕微的抽搐盡收眼底。 試探,哄騙,欺瞞,她在這短暫的一夜見到太多,已經有點厭倦了,甚至懶得拆穿她們的小把戲。 猜測這群男人的來歷和用途不需要花費過多的精力,只消站在前公爵的角度想一想:一個以多疑和殘忍聞名的主人,在侍妾群居的莊園內豢養了一群俊美健康的男人,晝同出,夜同寢,或許還許給他們豐厚的條件只要引誘侍妾中的任意一人逃離,就還給他自由。 出身低微的男人多年來懷疑自己血統高貴的妻子不忠,卻又沒有證據,只能不斷在這些卑賤的侍妾身上印證自己的臆測。 可悲的,令人作嘔的替身游戲。 扭曲的戀心,可曾在懲罰jian夫yin婦的戲碼中得到過真正的快意? 光怪陸離的碎片翻涌而出,維爾利加眼前仿佛又蒙上了黑紗,宴會廳光影交織,酒桌上觥籌交錯,冰冷的酒液順著發梢流下,淌過脊背,落入無主的口舌之中,餐具相擊鳴響,無數面目模糊的食客將她團團圍住,分而食之 維爾利加忽然無法忍耐宴會廳內稠密的空氣,她甩掉女侍,撥開人群,緊緊抓住了唯一散發著清新香氣的東西 方才因僭越受到懲罰的美人正捧著血流不止的傷手低聲哭泣,忽然被一股大力攥住,身不由己地被扯離了人群。已經有點凝血跡象的傷口在大力擠壓下,再次崩裂開,鮮血淌下,染臟了她精挑細選的心愛衣裙,劇痛如guntang的尖針戳入腦髓,她嘶聲尖叫。 直到被丟進空房間,看到隨后進入并鎖門的女公爵,美人才堪堪找回一點神智,勉力咽下已到嘴邊的哭喊。 維爾利加仔細檢查了每個角落,拉上窗簾,房間頓時陷入令人安心的黑暗。掌心焰隨心而動,輕捷地滑向本應點燃燭火的位置,布置出一個結界,同時將空間照得敞亮。做完這一切,她轉過身,走近已經嗚咽著抖成一團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