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玉蘭簪
(三十三)玉蘭簪
大雨點檐,狂風吹欞,聲音如此枯燥,卻又讓人生出隔絕了整個世界的靜謐感。 林湘很喜歡雨天待在室內的感覺,外界的風雨斜不進屋內半點,她手捧一杯熱茶坐在椅子上,隨意做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不做,都會覺得很安心,也很寧靜。 但今日,她清楚這靜謐是虛假的,這場風雨會帶走誰的生命,讓儲君之位空懸,也讓帝都從此風云翻覆。 另一把椅子上,柳大夫平和淡然地向她提起畫像的事,很奇怪,時間明明才過去一月之短,林湘卻覺得她已經渡過了很多很多個日頭。 柳大夫夸她畫得很用心,說他很喜歡那副畫像,也告訴她日后要注意禮法,小心莫冒犯到哪家的兒郎。他的聲音像小溪從石澗的細縫中輕輕流淌,聽起來又和緩又輕柔。 林湘不時應聲點頭,漸漸地,她的頭顱往身體的一側垂,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睡著了。 柳硯青不再言語,注視著闔目睡過去的少女,他連呼吸都放輕了些,怕驚擾了她的睡夢。 起身小心將爐火撥得更旺盛些,他不自覺走近兩步,在林湘的椅子邊停下。 少女抱著雙臂入睡,頭顱歪在一邊的肩膀上,一頭總束不好的長發松散了幾縷,亂糟糟貼在臉頰上,嘴唇缺少血色,眼下泛著淡青,長長的睫羽微翹,連夢中也在不安地輕顫著。 這副脆弱的樣子,清醒時她從不顯露給人看。她不肯依賴人,也不肯把自己的煩惱說與旁人聽。明明,她身邊有那么多人愿意伸出手等她,愿意拉著她往前走。 又倔又讓人cao心。 柳硯青又觀察了一遍她衣袍下露出的靴尖,不錯,鞋子已經完全干透了。 他離開了柜臺。 尋書端著姜湯進門的時候,頭頂的竹制風鈴啞然失聲,她正要出聲喊林湘姐的名字,隔壁藥鋪的大夫卻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睡下了。大夫站在入門第一排書架旁,信手翻閱架上的書籍,用氣音道。 尋書了然點頭,打量了一眼頭頂失聲的竹鈴,發現將它與竹簾相系的細繩已經被解開了,軟軟垂在門梁下晃動。 柳大夫怪細心的。 沒有多想,她將步子放得極輕,去查看林湘姐的情況。 林湘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 雨聲是最好的安眠利器,哪怕床鋪是并不舒適的木椅,也給了她一場沉酣。 她是被一陣小聲的斥喝喚醒的。 這聲音,聽著像是尋書?她疑惑地睜開眼,想看看是誰能惹得尋書發了脾氣,眼簾掀開后,卻見到了那個她再也不想看見的人。 烏黑的發,艷麗的臉,和玄朱二色的華服。 林湘呼吸一亂,身上披著的薄毯滑下了肩,揪住毯子的一角,她站起來,睡意未消的聲線偏軟,卻依然能讓人聽出其中的不歡迎:林沅,你來做什么? 從她起身那刻起,書舍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擔憂、疑惑,又或者漠然。 特別是尋書,她應該沒想要吵醒自己,一雙杏眼又驚又憂,仿佛自己跟瓷器似的,脆弱到和林沅接觸一下都受不了。 林湘有點難堪。盡管林沅才是欺負人的那個,但被知情人這樣看著,她受不了。 數日不見,她真是沒一點長進。旁若無人向林湘走去,林沅順從她的心思,道:進屋談。 五小姐!尋書攔在他面前,努力對這個氣場嚇人的昔日主子擺出強硬態度:我說了,請您離開,林湘姐和你沒什么好談的。 尋書姑娘,我們主子是奉娘子的命令,有要事要和七小姐商議,你還是退開吧。連瑛拉住尋書的手臂,軟硬兼施,好不容易清除主子前行的障礙,一抬頭,店里那個男工模樣的人默默伸出了手臂。 得,一個兩個,都是不怕死的主。 元宵,讓她過來吧。林沅要見自己,哪里是他們攔得住的。林湘笑笑,環視一圈,道:給這位客人上碗茶,我和林沅就待一會兒,很快出來,沒關系的。 這個時間節點,林沅和林攜玉要找她,無非是為將封穆城王的事。 但這事她不該知道,林湘揣著明白裝糊涂,離林沅三步遠,等對方先開口。 林沅盯著躲得遠遠的姑娘,單刀直入:林攜玉的意思是讓你回去,但我想,你應該更愿意在外頭蹦跶。 我不逼你,不想回去,可以。只不過,過些天會有很多人找上你,至于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林沅從發上拔下一枚簪子,步步走近,簪尖銀光厲厲,銳利的似乎能見血封喉。 這家伙想做什么?! 你離我遠點!她大喊出聲。 對林沅的靠近條件反射性起了恐懼心的林湘驚慌后退,然而,戰五渣的她哪里阻止得了林沅的靠近,被人一把摁住了左肩。只得眼睜睜看著簪子挑起了她的長辮,插進了辮子里? 這副由驚恐認命轉為茫然發怔的生動表情著實愉悅到了林沅,他勾起唇,將簪子在她辮上繞了兩圈,抬手準備插進她腦后的發絲里。 下一秒,屋門哐當一響,棍影破空,直直逼向林沅,他目光一沉,匆匆將簪子插進林湘發間,半途簪尖還不慎劃破了少女的臉頰。 旋身錯步,躲開棍影,奈何長棍著實來勢洶洶,林沅只得舉臂迎上棍身,以巧力卸住它的去勢,待到站穩腳步時,已經被對方逼離了林湘身側。 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工護雞崽似的將林家小七護在身后,目光沉靜如水。對方沒有再動手,卻擺足了與他久久周旋鏖戰的架勢。觀其身姿神意,招式路數,儼然一個使長柄兵器的好手。 竹峙稟報過林沅,這個元宵是習武之人,身世未明,林湘是覺得他可憐,心軟之下才招了他做長工。 竹峙口中的林湘越無害、越尋常,林沅反而越警惕,他故意欺負林湘至此,有了能保護自己的憑仗后,林湘真能這般任人欺凌、沒生出半分他為敵的意圖? 他是不信的。 一切只在電光石火之間,元宵破門而入少頃,尋書也闖了進來,連瑛跟在她后頭,一臉沒攔住人自知失職任憑處置之態。 人一多便沒了趣兒,無視了眾人望過來的不善目光,他獨對林湘道:簪子送你了,記得收好。還有,小七,別忘了我說的,自己掂量著行事。 林湘捂著臉頰,內心一萬句WTF不知從何說起。 日哦,她怎么那么倒霉,不嚎那一嗓子還沒事,一出聲,把旁人招來反倒破了相。 目送著一主一仆離開,她從元宵背后出來,抬手拔掉頭上的簪子,恨不得把這玩意兒摔了。 簪上白玉雕成玉蘭之形,清雅別致,上任鳳后極愛玉蘭,這枚簪子便是他的遺物,不管林沅給她的這根是真是假,都是塊燙手山芋,丫的,就算她是銀行保險庫,也不帶林沅這混蛋這樣不給錢白嫖的。 她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元宵拿來打人的棍子是平日里用來打掃高處衛生的,上面裹著擦灰用的布條。不是愛干凈嘛,就該讓林沅變臟。發揚完阿q精神的林湘心理平衡了許多。 馬車上。 陰雨已經小了許多,林沅嫌棄地解開束袖,果然,挨了一棍的手臂已經紅腫起來。隨意涂上藥膏,他對跪在下首,一襲衣衫盡濕的竹峙道: 再跟她十日,若還是沒有異樣 帝京將要變天了,若給了機會還不知利用,她也成不了氣候。 竹峙,到那時你便回來,走前把簪子換了,我自會派其他人跟她。 ˇˇˇˇˇ 阿魚溫馨提示:嚇人有風險,動手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