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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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的那天,天氣好得不得了。陽光明媚,萬里無云。 開庭之前施施看見向坤被帶了上來,沒有施施以為的手銬和囚服,他只是身上套了一件看守所的馬甲。施施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立刻匆匆的轉過頭去不在看他。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床上,向坤還抱著她,說有一個驚喜要給她。 結果是她先送了一個大大的驚喜給他。 向坤一定恨透了她了。 積年累月對向坤的懼意又在心頭泛起,施施不覺有些塌了肩膀。 施施?身邊的人叫了她一聲。 她抬起頭,看見她的守護天使就在旁邊。許陽朝她堅定的點了點頭:不會有問題的。 恨嗎? 他再恨,能有她的恨多嗎? 他毀了她的青春,偷了她最美好的七年。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好像有一股力量注入,施施挺起了胸膛。 這一次的庭審主要已經是在定量刑了,被告律師應該是在爭取減刑,竟然開始打起了感情牌。 他第一次犯錯的時候年紀還小,他沒有父母老師的引導誤入了歧途,這是我們的政策對于這樣的孩子的保護和引導還不夠完善。未成年保護法也應當保護未成年罪犯。 年紀小,就是可以隨便傷人的理由嗎?許陽站了起來,據理力爭,你要保護罪犯,那誰來保護被害者? 施施坐在檢方后面,看著他們說得熱火朝天,突然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坐在不是旁聽席的位置,可是即便坐得離法官再近,她仍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 或許是當傷痛被反復提了太多次,被改寫,重塑,用來作為辯論的語言利器。從別的人嘴里聽來自己的故事,她有種麻木的剝離感。 庭審進入了尾聲,向坤被傳喚到證人席,在被告律師問了幾個令人同情的問題之后,檢方站起來開始提問。 施施仍然低著頭,沒有看向向坤。從開庭開始,她就感受到兩道炙熱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那nongnong的恨意和情緒,好像要把她射穿。 許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施施飛速地抬頭朝許陽笑了一下。 這些都落入了向坤的眼睛里。 向坤只覺得眼睛里進了鋒利的砂石,一直刺到他的心底。 他們為什么這么默契? 你喜歡他,對吧。向坤坐在證人席上,沒有回答檢方的問題,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正前方坐在原告席后面的施施。 被告,請注意法庭秩序,你無權向原告提問。 向坤好像沒聽見。 呵,律師和建筑師,你們可真配。 我一個地痞流氓,我就不配。 我都不配你這樣的人多看一眼。 這幾年,我對你好不好?我說了那么多威脅你的話,哪件我真的去做過? 你什么時候關心過我,什么時候把我看到過你的眼睛里?你看見我在向你求救,我在請你拉我一把嗎? 你看到了嗎?你本來可以改變我,你本來可以拯救我的。 可是我每次做錯事,我故意做錯事,你從來都不管我,從來都不指責我,你從來都不告訴我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你只是捂起來耳朵,你什么都不要聽!你什么都不關心!你只想著把我告到法庭上,從前那些千千萬萬的機會,但凡你說一句話,我就不會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可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把我往正途上引!你只想著怎么讓我犯更大的錯誤,好送我進監獄,永永遠遠的擺脫我! 施施,你好好想想,這些年,你真的心安嗎?! 因為被告擾亂法庭秩序,庭審暫時休庭,向坤被法警帶下去的時候,還在朝著施施的方向吼著。 施施一直沒有看他的臉。 他似乎很久沒有好好收拾自己了,下巴滿是胡茬,好像蒼老了許多。 他那樣發瘋般的嘶吼,讓他本來頹廢的臉變得扭曲而猙獰。 施施突然停止了呼吸。 不是因為害怕。 是因為他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施施的心上,砸得她的手不住地顫抖。 她在原地坐了很久,全身顫抖,向坤的句話她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都是對的。 如果他是一個純粹的惡人,從頭惡到尾,那么她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報復他,憎恨他。 可是如果他變好了,那么他曾經給她帶來的苦難和傷害算什么? 一句當時年輕,那時不懂,一句對不起,她就要原諒嗎? 如果把他變成一個好人,她還怎么擺脫他? 所以他不能變好,他必須一直惡下去。 只有這樣她所有的痛苦才能有一個出口,所有圍繞著他的故事才能有個結局。 對,她做的是對的,施施在心里反復默念。 可是有一個想法,突然如野草般在她的腦海里瘋長。 從前有一個壞男孩,他明明憎惡著整個世界,卻獨獨賦予了她拯救自己的機會。她曾經有能力引人向善,但是她什么都沒有做。最后這個壞男孩,變成了一個惡人。 不是只有作惡才是惡了,無所作為有時候也是一種惡。 所以她也是個惡人。 許陽看出了她的不對勁,走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腕,說:施施,別多想。 你聽過一個故事嗎,古時候有一個青年殺了人,要被砍頭,臨死前他想再喝一口母乳,結果他的母親過來之后,他咬斷了母親的rutou,讓她流血而死,那個青年還說,他有今天都是母親害的,所以他母親也該死。 我知道施施努力轉移注意力到許陽講的那個故事上,讓呼吸慢慢恢復平靜,可是這個故事不是在講教育的重要性嗎,如果他的母親教育好他,他可能就不會再犯錯。 我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死到臨頭還不愿意承認錯誤,拼命找人甩鍋的故事。許陽看著施施的眼睛,堅定的說,這樣的人,你給他一萬次從頭來過的機會,他都不會變成好人的,因為他總能找到這么一個人,心安理得的把所有過錯都推給她,然后說,這是都是她的錯,我沒有錯。 可是他說的確實是對的,如果他的母親把他教好了如果當初我拉他一把施施的眼神有些迷離。 施施。許陽看著施施仿佛要陷入自責的魔障,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神情嚴肅認真,不容置喙,他用力地攥緊施施的肩頭,把她的身體板正,當初你受到苦難的時候,有誰出現來拉你了嗎?你的父母當時為你做了什么嗎?是他們不想做,還是你根本沒有讓他們知道?你現在把你所有的苦難推給了你的父母了嗎?怪他們當時沒有發現,沒來拯救你? 你沒有!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拼出來的,你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你之所以還能那么積極陽光,就是因為你從來不會把自己的痛苦怪罪在別人身上,從而求得一絲虛假的心靈解脫。如果是你,你不會叫來你的母親,把鍋甩給誰,你只會去想自己怎么能做得更好。所以這從來不只是一個人的錯,就算他說的是真的,為什么他一味的等著別人救他,而你就可以自己救自己呢? 再說了,你不僅不是他的母親,甚至是一個被害者。一個被綁架者去幫助綁匪,一個被害者去幫助強jian犯,還要去感化他,讓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沒這么做還要被他責怪?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道理?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在佛家的故事里早就成了菩薩了。你是一個普通人,你不是一尊佛,你沒有這個能力,你更沒有這個義務。 你知道了嗎?施施! 我知道了。兩滴淚順著施施的眼眶滑落。眼前的這個男人,會因為她一點點的情緒波動而緊張,會為了開導她而使出渾身解數,會為了她的事汗流浹背,日夜奔波,不知疲倦。 她想,有一點他說錯了,她從來都沒有勇氣。如果這一年多,沒有他在她的身后,她根本不敢站在這里,和向坤對簿公堂。 她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又怎么敢自責呢。 她不能受到一點點委屈,即便是她自己給自己的,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會心痛。 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啊,你知道嗎。他多想把她抱在懷里給她溫暖,給她安慰??伤朗┦┻€沒有走過心里那道坎,她討厭男人的碰觸,他知道她所有的想法與感受。他想要向她證明,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一個樣,不是所有男人腦子里都只有那一件事。 許陽的手抬起又放下,在身側緊緊地攥成拳。他直直地望著施施的眼睛。只有微微顫抖的聲音暴露了他拼命壓抑著的情緒。 施施回望著他。 我怎么敢再來責備自己呢,我怎么忍心看著你為我心痛呢。 我知道了。 可是那天晚上,施施還是做了夢 好像是第一次,夢見向坤的夢,不是噩夢。 她夢見高三那年三月末的夜。 寂靜的街道。 蕭索的路燈。 一個少年渾身是血的問她,你說,我去殺了他怎么樣。 夢里的她那么勇敢,那么善良。 她握住了少年的手。她說。 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