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不允許(4700+)
194 不允許(4700 )
阿九看到門外的春月時難免一陣恍惚。 他朝她走了兩步,突然喉頭泛酸,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里。 這時耳機里有人說話:手術室已經準備好了! 歐生的事目前擺在首位。 經過doctor的搶救,歐晏落的心臟恢復了跳動,不過由于三顆子彈只有一顆打穿了身體,兩顆還留在他體內,需要立刻進行手術取出子彈。 接下來的手術才是關鍵,他們要和時間賽跑。 阿九很快走到書架旁,挪動書本打開暗室。 暗室的十字拷問架背后有扇小門,打開后是連接著隔壁民居的密道,可供歐晏落在緊急情況下撤離使用。 隔壁民居的一樓和大喜一樣是賣婚禮用品的,二樓的倉庫內則是監控室,滿墻監控屏幕24小時監視著大喜周邊的動靜。 而三樓有一間醫療室,面積算不上太大,不過設施齊全,還儲存有匹配血型的血包,足夠應對多種突發狀況。 春月當過多年護衛,自然熟知當歐晏落遇上各種意外時的應對方案,但這么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狼狽的歐晏落。 他臉色蒼白,嘴唇也是,為了檢查傷口和傷勢,總是熨得一絲不茍的襯衫被剪開脫下,赤裸著胸膛,腰腹以下沾滿刺眼的鮮血。 春月見慣了鮮血,許許多多人的鮮血,還有自己的。 但她極少見過歐晏落的。 原來他也會受傷,流出來的血也是熱的溫的。 原來他也會命懸一線。 擔架床很快推了過來,doctor們小心翼翼把老板抬到床上,正準備往密道推時,歐晏落陡然睜開眼,往大門方向看過去。 停、停一下!阿九喊停了推車的doctor。 到底在歐晏落身邊呆了小半年,只是一個眼神阿九就知道他想說什么。 良伯也知道。 就算之前無法確定,但經過今夜,他已經能肯定春月在歐晏落心里的位置只高不低。 他瞪著那幾個停在原地的doctor,咬牙切齒道:不許停!阿九,歐生有什么三長兩短,你同我都擔不起。 一個是老板之前的心腹,一個是老板近期的心腹,兩人都有一定的話事權,doctor面面相覷,進退兩難。 歐晏落說不出話,體內有什么器官被打穿了洞,沒做急救之前他連呼吸都困難,現在他只能抬了抬拳頭,做了個不太標準的「停下」手勢。 他的視線極其模糊,像塊怎么擦都擦不干凈的玻璃窗,霧蒙蒙的,卻還是看到了那個人。 白霧緩慢地覆上了氧氣面罩,又緩慢地散去。 春月的眼珠好像也是這樣,潮熱的霧氣漫起,消散,漫起,消散。 她沒往前踏過一步,但屋里的人好像都有某種默契,紛紛后退一步站到旁邊,讓出了一條通道使他們可以對望。 她想,霧氣不能再多了。 再多一點點,眼眶就要承不住這些重量了。 她抬起手背快速抹去多余的水汽,對他做了個無聲的口型:「歐晏落,我不允許?!?/br> 我不允許你就這么死掉。 我不允許你死在別的女人手下。 可歐晏落看不清她的臉,更看不清她做的口型。 眼皮闔起,再睜開時,歐晏落已經做出決定。 他移開視線,飛快略過良伯,看向阿九。 阿九微怔,不顧良伯投來的犀利目光,快步走到擔架床邊,俯身湊近氧氣面罩:歐生,你有什么要交代? 歐晏落嘴皮一開一合,阿九愣住了,黑眸圓睜:真、真的嗎? 歐晏落沒回他,閉上眼,搭在床邊的手臂也無力垂下,像老座鐘停下的鐘擺。 doctor見狀,不再耽誤時間,趕緊推著擔架床往密道去。 良伯黑著臉走到阿九面前:歐生交代什么了? 阿九蹙眉,思索了幾秒,很快低頭在良伯耳邊說了幾句話。 這下輪到良伯震驚:你確定沒聽錯? 阿九搖頭:沒聽錯,麻煩您照辦吧。 只是這么一瞬間,良伯好像老了好多歲,背脊像被石頭壓彎的樹枝,直不起來了。 好,我知了。他啞聲道了一句,轉身欲往外走,離開前對阿九說:歐生手術這邊你看著吧。 阿九點頭答應:放心吧,歐生會大步檻過的。 走出大門,良伯和春月互視一眼。 春月沉默,等著老頭兒先開口,但良伯終是什么都沒說,搖了搖頭,離開了三樓。 歐晏落被送進醫療室,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阿九始終是經驗尚淺,第一次遇上這樣的緊急情況,平日時常練習的流程一時忘了要怎么繼續往下走。 他一會看看還躺在地上的鵼,一會看看等他安排工作的其他人,嗯唔了好幾聲都沒能組織好語言,冷汗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冒了出來,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背脊和額角。 如果說良伯要被問責,他更應該被追究責任。 是他沒有守好最后這道關卡,才讓歐生遇上了這種危險。 如今他怎么還有資格在這里替歐生發號施令? 啪! 突然一記耳光甩到他臉上,臉頰麻了幾秒,接著是蔓延開來的刺疼。 阿九愣愣地看著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身前的春月,嘴巴張得老大,連眼睛都忘了眨。 醒醒,現在沒有時間讓你在這發呆。 春月掃視了一圈,扯住阿九的襯衫前襟,倏地把他拉彎了背,用氣音在他耳邊說:重新安排好今明兩天的護衛,從你信得過的人里面挑;這里人太多了,清場,找人來驗尸,她服了什么毒,用的什么槍和子彈,這些都要搞清楚;她的過去我來查,你只要看好歐晏落就行了 阿九本來麻的只是臉頰,但現在耳朵、后腦勺、脖子全麻了。 濕暖的氣息灑在他耳畔,像擋都擋不住的春潮直直鉆進他耳內,在干涸的星球上種上一朵兩朵玫瑰花。 剎那間他羞愧到極點。 歐生現在還在搶救中生死未卜,他居然還能歪了心思?! 沒等春月說完,他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把那些濕熱春潮全部拍散! 說了一半的春月讓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但這時再看少年的眼神,已經不像剛才那樣猶豫不決了。 撥去濃霧,眼仁兒清澈見底。 她問:該怎么做你記起來了? 阿九點頭:記得了。 幾顆子彈而已,死不了的,別自己嚇自己。 少年一半臉被打得通紅,但眼神堅定:知道了。 春月這時才檢查起鵼的尸體。 這感覺著實有一絲絲詭異,她有一瞬都覺得提前看到了自己死去時的模樣。 像條死在紅珊瑚堆里的黑鯨魚,一動不動,等著化為森森白骨的那一天。 這女孩也不知道中了誰的蠱,把臉改得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連衣服都穿得相似,一樣的黑色毛衣,一樣的短靴。 她眸色漸沉。 有人在暗中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所以才會知道她什么時候出門,出門時穿了什么,再第一時間告訴鵼,方便她做造型。 鵼不是一個人,她的背后肯定有人在cao縱。 對方的目標是歐晏落,或許還有歐晏落背后整個龐大的組織。 對方極其有耐心,用這么長的時間將一個少女精神控制得這么徹底,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武器,并以此為傲,以此為榮。 他讓鵼覺得,她就是圣女貞德那樣的存在。 而對方既然花了那么多時間和心血布下的局,此刻一定會躲在暗處留意著鵼的一舉一動,并愉悅地享受這個計劃成功時所帶來極大的快感和成就感。 所以,鵼身上必定會有竊聽器或攝像頭,藏在哪里呢? 殺手有屬于他們自己的行事思維,春月能通過現場留下的痕跡很快在腦內還原出剛才的打斗經過。 一把帶血的手刺靜靜躺在地毯上,還未凝固的血液把地毯短絨沾濕成一縷縷,對應鵼身上的兩個出血口,她想這應該就是刺傷她左眼的工具。 忽然之間,她怔住。 這把手刺有些眼熟,形狀大小,材質顏色,都是她喜歡并常用的。 這是她按照自己手掌大小和使用習慣私人定制的匕首,不知以前哪一天來找歐晏落時讓他給沒收的。 她以為歐晏落會把這些東西當垃圾丟掉,沒曾想過他會留下來。 胸腔內好似飄進了一條羽毛,在心臟上飛快滑過。 春月壓下那陣酥麻,將目光移到鵼的左肩膀處。 黑色毛衣吸收了大部分的血液,她屈指勾開毛衣領口,在肩膀處看見彈孔。 不遠處的茶幾下躺了顆子彈,春月指著彈孔問阿九:這是你開的槍? 是的。 阿九剛把其他護衛安排好任務,尸檢和清潔工未到,辦公室內只剩他和春月兩人,他走到鵼的尸體旁蹲下,看看她的臉,再看看前輩的。 忍不住嘆了口氣:她不僅是臉弄得和你一樣,就連走路、聲音、用刀的手法都和你很像,我剛才差點開不了槍的 春月挑眉問:為什么開不了槍? 我、我你阿九舌頭突然打結,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后目光從前輩閃著細碎光芒的黑眸逃開,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春月睨他一眼,也沒再追問。 少女身上沒什么多余的配件,春月很快留意到那顆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褲扣。 兩指輕捻,稍一用力她就把竊聽器取了下來。 嗯,如果是她,也會這樣做。 她朝阿九打了個響指,阿九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小跑出去門外,帶回來一個鋁箔袋。 把褲扣裝進鋁箔袋里,春月再仔細檢查了其他衣物。 沒其他發現,她才出聲:這東西我帶回去讓dot查信號接收端 說一半,她突然頓住。 忘了沒多久之前,她剛跟竇任吵了架,竇任離家出走了。 見她停下,阿九細聲問:怎么了? 沒事。 不管合不合規矩,春月直接把鋁箔袋折成小塊塞進口袋里,眼里忽地閃過一道狠戾:這事多少和我有些關系,我會自己處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一向都是他們在暗處游走,結果現在冒出個比他們潛得更深的敵人。 今天有一個鵼,明天可能就有另一個,后天呢?大后天呢? 那條潛在深海里的巨怪,她必須揪出來。 再過了五分鐘,尸檢和清潔工都到了。 那我先走了。春月站起身,轉過頭,望了眼書架方向。 你要走了?你、你不留下來等他做完手術嗎?阿九驚詫道。 我又不是doctor,留在這也幫不上什么忙。 春月彎腰拾起那把匕首,把上面的血在地毯上擦干凈,再插進短靴靴筒內側的匕首卡位。 尺寸剛剛好,不多不少。 要是歐晏落這次沒死成,就跟他說,匕首我帶走了,她朝阿九笑了笑,眼尾挑起的弧度自信又瀟灑:物歸原主。 阿九皺眉,有些著急:歐生醒來肯定希望第一時間能看到你的。 春月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不會,他最不想見到的人,肯定是我。 剛剛可是她開的槍,歐晏落也把刀子捅進她的眼里,對方也是狠,讓歐晏落以后每次看見她的臉,就要想起自己中過槍的恥辱。 阿九一咬牙,猛地上前一步拉住春月的手,彎下背脊在她耳邊坦白道:歐生剛才選了「方案九」。 歐生出事后的應急方案里面第九號是最強硬的,這個方案要把明面上的歐晏落抹殺掉,他的婚姻,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像一部手機一鍵恢復原廠設定,把他所有的面具都抹了去。 不是只有敵人們有死士,歐晏落也有一批可以隨時為他死的屬下,更有方便他假死用的「稻草人」替身。 而這也意味著他們要離開這里了。 他會離開有危險的海域,去另一片安全的海洋,潛下去,藏進只有他本人和極少數心腹才會知道的洞窟里。 春月聽后沒有太大的反應,仿佛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 不被任何事情所牽絆,無心無愛的歐生,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啊。 她沒再停留,無論阿九怎么喚他。 大喜這兒她來來去去這么久,有些年歲的樓梯把手上刻著多少紋路,她都快摸得清楚通透,燈光總是那么昏黃,影子搖搖晃晃,將那些或好或壞的過去也搖得稀碎,叫人再也看不清。 到一樓的時候良伯正在柜臺后給誰打著電話,見她下來,抬頭瞧她一眼。 春月知道,這應該是她見良伯的最后一面了。 這老頭其實不是壞,只是愚罷了。 好在他還算忠誠,在這一行里,算難能可貴的品質了。 最后,她還是朝他彎腰,鞠了個躬。 推開玻璃門,春月走進夜色里。 內街的紅燈已經熄了,但周邊防衛明顯高了一個級別,有不少便衣護衛來回巡邏,哨崗高層房間的窗簾都放了下來,遮住了藏在后頭一個個黑黝黝的槍口。 春月敏感,她能感覺到幾乎每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們心里在想什么,春月不在乎,她沒和任何人對上眼,只走著她自己的路。 就像她在貝爾松那樣。 快走到街口了,隔著老遠能瞧見大馬路車來車往,街角婚紗店門口歡天喜地的情侶不知道換了第幾撥。 春月心想竇任的別墅是不能回去了,肯定有人盯著。 而且她這次不想拖竇任他們下水,畢竟這水深,里頭養了什么怪目前心里還沒個底。 就這樣吧,反正這條路,以前只有她一人走,以后也是一個人,沒什么不好。 可剛出內街,一抬眸她就瞧見兩個男人站在路燈下,手都插著兜,影子被拉得瘦又長。 一個頭毛紅似火,一個劉??傞L得遮眼,但不妨礙他們的臉和身材依然能吸引來不少途人目光。 見她出來,烏韞急忙朝她揮揮手,一臉神秘兮兮,而旁邊的竇任抿緊嘴,想上前又怕惹她厭。 春月朝他們走了兩步,這時發現,原來來的不止他們倆。 路邊停著輛紅色的士,打著雙閃,后視鏡下有個金色物件閃著光。 熊霽山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