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沉眠(4700+)
153 沉眠(4700 )
這次的委托人和目標家住清遠市區,而金先生的殯儀館藏身在地圖犄角旮旯的小山村里。 從水庫離開,兩人回那破舊小賓館里收拾東西,熊霽山問春月要不要睡一下,等中午再離開。 春月搖頭,打著哈欠說還要趕著給委托人送骨灰,在車上休息一會就行。 結果一開車春月就睡了過去。 她還穿那件寬大的白色T恤,但這次有穿內衣了,下身還套了條短褲,光裸腳丫依然踩在椅子上,戴鴨舌帽和口罩遮去自己容顏,只剩眉眼隱在帽檐陰影下。 那眉眼比平日柔軟許多,連睫毛都安靜,像找到了棲身之所的蝴蝶,收起了美豔華麗的翅膀,靜靜沉眠。 哪里還有半分喋血女殺手的模樣? 熊霽山避開路上的坑坑洼洼,盡力將車開得平穩,但許多縣道年久失修,被途徑的大貨車碾得體無完膚,車身晃動時春月的小腦袋瓜也跟著晃。 見此,熊霽山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伸到春月頸側,輕扶住她的腦袋,讓她倚得舒服一些。 微熱的體溫從他粗糙掌心滲進,傳遞到四肢百骸,將熊霽山左胸口里那顆一直浸泡在大雨里的rou心漸漸熨得暖和。 一瞬間熊霽山腦海里冒出個聲音。 要不就算了吧,放下過往和仇恨,以后好好護著她走到天涯海角,等下輩子下輩子再把命還給瑪蕾。 可很快,那條藏在餅干鐵盒里的紅繩將他的心臟緊緊捆住,從喉嚨深處漫起的內疚感擠得他快要窒息。 從緬甸離開后的幾年中,熊霽山前后調查過三個人。 首先是阿瑞斯。 這千人千面的神秘殺手向來將自己的真身藏匿得極好,對于他的面貌眾說紛紜,時不時有冒牌貨頂著他的頭銜,jianyin擄掠胡作非為,但很快暗網上就會有這些冒牌貨死亡的相片或視頻被人發布出來。 冒牌貨死狀各異,有被綁在樹上活活燒成黑炭的,有直接在睡夢中被割喉,有跪著被槍決,有被裝進石塊麻袋里沉湖沒有人為這些事件出面承認,但大家都知道是阿瑞斯干的活。 阿瑞斯心狠手辣,行蹤飄忽,昨天在洛杉磯,明天在巴塞羅那,再過幾天就出現在橫濱。 小道八卦也在暗網里滿天飛,說阿瑞斯是時間管理大師,干活泡妞兩不誤,說他四處留情,如果在地圖上插上圖釘,那些釘子可能遍布全世界。 熊霽山好不容易才在眾多花邊新聞中找到幾則有些真實度的,說阿瑞斯這一兩年不時會出現在羊城,每次只停留一晚。 不像是來干活,倒是像養了個固定的小情人。 這樣乖戾冷血的殺手也會有固定情人? 熊霽山表示懷疑,但還是搬到了這座與他生活過的地方截然不同的南方城市,日復一日守株待兔。 在一邊調查阿瑞斯的時候,他也一邊尋找另一個人的下落。 K先生,一個當時掌控華南地區毒品市場的大拆家。 K先生的販毒集團是警方眼中深惡痛絕的毒瘤,但K先生行事極其謹慎小心,有多名手下站在前方為他辦事,他自己則深藏在幕后沒有現身過,就和梭溫一樣。 每一次警方抓捕都只是抓到湖面上的魚毛蝦蟹,撼動不了湖底巨怪。 熊霽山當年打入梭溫集團內部后,有一次終于有幸窺得K先生的真面目。 原來不是他,而是她,一位接管了丈夫販毒事業的中年婦女。 那時緬甸極熱,身材矮胖的婦女身穿紅綠撞色花襯衫,下身是寬松亞麻長褲和羊皮涼鞋,頭戴遮陽草帽,怎么看都不像是來談毒品生意的大拆家,更像是參加旅游團的大媽游客。 她仿佛在菜市場買菜一般,手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超市購物袋,從里面嘩啦啦倒出一堆鉆石,璀璨奪目流光溢彩,說是給梭溫的見面禮,希望以后繼續合作愉快。 之后,K先生皮笑rou不笑地跟梭溫談著拿貨價格,甚至試圖同梭溫講價,熊霽山才感受到眼前婦女的深藏不露。 老臥底臨死之前意圖與警方匯報的,就是關于K先生的真面目。 接著老臥底出事,老臥底的手下非死即殘,熊霽山也在鬼門關里走了一趟。 后來他留意著國內新聞,卻遲遲沒有等來K先生被逮捕、販毒集團被瓦解之類的消息。 所以老臥底冒死傳出去的口信消失得無影無蹤,熊霽山也證實了一直以來的想法,警方內有內鬼,而且職位多半不低。 熊霽山牢牢記得K先生的長相,甚至連那裝鉆石的環保袋上被磨損去四五個數字的電話號碼都記在腦海里。 那串不完整的電話號碼填上數字后能有許多個組合,他在白紙一個個寫上,打電話,劃掉,打電話,再劃掉。 就這樣試了一天后,終于讓他打通了一家超市的電話,超市地址在珠海,就在老城區一個社區菜市場旁邊。 他在超市斜對面找了個短租房住下,守在窗邊用望遠鏡盯著超市門口來來往往的路人。 才第一天,熊霽山便在鏡頭里看見了那位婦女,那位大隱隱于市的毒品拆家,原來她就是這家超市的老板娘,街坊們親切喊她阿琪、琪姐、琪姨。 以熊霽山的長相和身高,往南方人里頭一站,著實有些扎眼,他便找別人去調查她。 琪姐無兒無女,平日不用常守在店里,只有超市快收鋪的時候過來算賬,白天無事就過關去玩老虎機。 要是有贏,就在澳門住上一晚,隔天提拎兩盒安德魯蛋撻回來給超市員工們當下午茶,要是沒有贏,就當晚回來,在家附近的海鮮大排檔要一打烤生蠔,配著啤酒慢慢喝。 街坊說,她家的超市在這里已經開了快二十年了,琪姐的死鬼老公人也很好的,可惜出車禍去世了。 熊霽山想過把K先生的事情匿名舉報給警方,但思索了一宿,他決定還是先壓下來,等待更好的時機。 剛從珠?;匮虺堑哪且惶彀l生了一件事。 那時雙十一,環城高速上有一樁連環車禍,死了十一個人,其中一人是政治犯。 暗網上有人說這是阿瑞斯的杰作,連熊霽山也覺得這是阿瑞斯干的事,他有些扼腕,覺得自己和阿瑞斯擦肩而過。 暗網的世界殺手排行榜是按照口碑和能力來計算排名,阿瑞斯一直身居高位,忽然有一天,一個名叫「鵺」的殺手擠進了Top10,把一位德國老牌殺手給擠了下去。 熊霽山向來愿意花錢買消息,但有關鵺的消息好像被誰壓得密實,他只能知道鵺是個女殺手,她隸屬「黑鯨魚」。 以及她的老巢也在羊城。 一個才剛成年沒多久的小女娃,年紀輕輕就擁有這樣的成績,外界對她的猜測和評價自然帶上了不少惡意。 有些人云亦云、道聽途說的人嘴賤,說她就是一條sao浪賤的小母狗,爬上了黑鯨老板的床,才能爬到這樣的位置,有人說她槍法格斗都不行,肯定是靠身體美色誘惑繼而進行暗殺。 總之沒幾個人覺得她靠的是實力進的榜單。 再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則消息不知從何傳出,說阿瑞斯與排行榜Top10里的一人長期保持曖昧關系。 阿瑞斯是異性戀,而Top10里只有鵺一名女性。 許是當事人介入處理,這則未經證實的消息很快被洶涌暗潮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于是熊霽山開始試圖尋找鵺的蹤跡。 實際上鵺的業務能力極強,和阿瑞斯一樣千人千面,委托一個接一個地做,仿佛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 她用時間和無數顆人頭展現給藏匿在陰暗角落的人看,她能擠進Top10,并排名一年比一年上升,靠的是她自己的本事。 更有傳最厲害的年輕黑客dot也是她的入幕之賓,才能使她的行蹤如此隱秘,像暗夜里來去自由的幽靈鬼魅,窺不見她真容。 一開始熊霽山也曾試過匿名聯系黑鯨,問如果目標是阿瑞斯的話,報價多少錢。 接線員的聲音冰冷機械,說這個委托他們公司不接,麻煩另請高明。 過了些時日,熊霽山下了一單委托,指定了鵺去解決珠海某超市的老板娘。 接線員一開始以為目標是平民,報價還是報了平民的基礎價,后來回電重新報的價格金額變得極高,且要求一次性付款。 有種想要逼得他放棄委托的意思。 熊霽山同意了對方的獅子開大口,委托費用幾乎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錢,但他也要求,黑鯨要在一個禮拜內解決目標。 隔天他就去了珠海,依然在超市斜對面住了下來。 這次設備升級,藏在綠植里的攝像機24小時對著超市門口,他拉緊窗簾,可以在電腦里反復檢查視頻里出現的人,尤其是女性。 熊霽山是周日付的款,截止時間是下個周日,直到周五晚上,他才在視頻中看見一個女子,頭發往后梳得服帖整齊,長發盤成一顆球墜在后腦勺下方,身上的防曬衣和運動褲將她的身材包裹得嚴實,老氣且普通的造型。 當時K先生并不在店內,女子走進了超市,過了一會,她拎著兩大袋東西走出超市。 熊霽山在一瞬之間便猜到了這女子就是鵺。 因為這五天里,她是第一個抬頭與攝像頭遙望的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很快消失在鏡頭外,熊霽山卻被這一眼牢牢釘在沙發上,腦殼簌簌發麻,過了好久他才緩過神,一遍遍回看視頻。 周六中午,女子又出現在超市門口,依然很快買好東西走出來,這次她沒有朝熊霽山這邊看過來。 熊霽山手邊的一次性紙杯里插滿煙屁股,不知為何,心里竟閃過一絲遺憾。 周日的傍晚開始下雨,熊霽山從早上眼皮就一直跳,畢竟他已經三天沒合過眼,眼睛早已疲憊不堪,卻依然死盯著電腦顯示屏。 眼皮不停往下耷拉,他進洗手間沖了個冷水澡醒醒自己,但出來后還是癱倚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他是被消防車長鳴的警笛聲和雷聲炸醒的。 天已經黑了,樓下熙熙攘攘,頻閃的警示燈穿透薄薄窗簾,給屋內染上一片血紅。 熊霽山心臟不停下墜,趕緊坐起身查看實時監控視頻。 大門被煙熏黑、污水橫流的超市門口停了一輛消防車,消防員正收著水管準備收隊,警察拉起警戒線,攔住撐著傘看熱鬧的街坊。 把熊霽山的心臟一下子又拽得老高的,是站在警察旁邊低頭錄口供的超市老板娘,K先生。 熊霽山有預感,很快會有什么事情發生,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心臟也是,噗通噗通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果不其然,消防車救護車警車相繼離開,熊霽山看到K先生的神情完全變了,和在緬甸與大毒梟談判時差不了多少。 有街坊似乎在關心她,把雨傘遞給她,她強扯著笑回了兩句,沒接過傘。 她背對著馬路,摁亮了手機正想打電話,這時天空突閃起刺眼亮白的閃電,一瞬間把世間的魑魅魍魎照得清楚。 緊接著爆開一道響雷,轟一聲震耳欲聾,炸得人心顫,聲音大得可以掩蓋其他的一切。 包括槍聲。 盯著顯示屏的眼睛不敢眨,熊霽山眼睜睜看著K先生膝蓋跪地,手中手機摔落,像個被人剪了線的木偶一樣癱倒在地上。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電腦突然黑屏! 接著,一個一個白字在屏幕中跳了出來。 「收了你那么多錢,我還是溫馨提醒你一下,別看啦,很快就會有警察來查房了,把你的東西收拾好,快走吧?!?/br> 有人黑進了他的電腦。 一聲接一聲的尖叫劃破雨夜,熊霽山不知為什么竟乖乖跟著指示做,他本來就做好了隨時能撤離的準備,自身東西不多,電腦、攝像機、兩套換洗衣物、少量日用品,快速收好放進行李袋。 前幾天產生的生活垃圾能沖進廁所的都沖了,不能處理的也一早洗干凈裝進密封袋里,準備等撤離后才統一處理。 他離開出租屋,下樓,馬路對面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路上還有不少車輛停了下來八卦發生了什么事。 熊霽山扯起黑色風衣衣帽,沒有停留,低頭避開一早勘查好的多個攝像頭,走進陰暗內巷,左穿右拐,出了巷子,路邊停著一輛輛轎車,他的車子也停在這里。 走到車前時,熊霽山停住了腳步。 因為副駕駛位上坐著人,是那個察覺到攝像頭的女子。 黑鯨的鵺。 而一把手槍隔著車前玻璃,正對著他。 或許是對著他的腦袋,也或許是心臟。 許是見他愣著不動,女子揚揚左手手腕上的表,提示他注意時間。 熊霽山面上不顯,胸膛里卻不停鼓動,他直接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車里才把行李袋扔到車后排。 女子右手的手槍一直對著他,垂眸看了眼手表:撤離時間總共用了五分二十秒,還不錯,比我預計的快了一分半鐘。 熊霽山也不廢話去問她怎么逮到他,怎么知道他停車的位置,反而問了她一句:你要搭我的車走?你干這活沒準備個車手幫你? 女子黑眸閃過精光,笑道:我的車手技術太爛了,開車顛得我想吐,勞煩你,捎我一段路唄? 春月還在睡,熊霽山沒叫醒她,跟耳機里的竇任報了一聲自己的位置。 進了市區的路好走不少,他開到之前踩好點的豐巢儲物柜旁,把封好蓋子妥善裝進紙箱的骨灰甕放進最底層的柜里。 之后的就等竇任把提取碼發給委托人,這個委托就結束了。 車子就停在路邊,沒熄車,車內冷氣充足,熊霽山怕春月太冷,正想調高空調溫度,卻看見春月額頭有汗珠洇落,雙頰也有些泛紅。 他皺眉,取下她的帽子,手掌捂住她汗濕的額頭探了探溫度,竟比他掌心還要燙。 春月發燒了。 作者的廢話 結果一寫寫了兩章的量(卑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