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中元
第二章:中元
七月十五這日,徐敬容到底是沒告假。 臨出門時,徐敬容取下錢袋子放在桌上,囑咐道:我便不去了,你也早些回來。 他頓了頓,到底開了口:替我也點一盞。 徐妙嬋自然應下。 劉璇來的時候,帶了半只燒好的鴨子,見來開門的是徐妙嬋,便問:徐大哥走了? 見徐妙嬋點頭,她也就不再多問,只將鴨子交給她:我阿娘說了,中元這日要吃鴨子,意在壓邪,你且收起來罷。 徐妙嬋自去放置不提。時辰尚早,她二人也無事可做,便先在院子里做起針線。 劉璇就問起前幾日徐敬容冒雨前來的事,得知是徐妙嬋的葵水到了,愣了一瞬才道:哎,這事怎么偏偏叫你大哥 徐妙嬋也微紅了臉,打斷了她的話:我好容易才忘了的,你可別再說了。 劉璇便笑起來:曉得了,不說就是??稍捯舨怕?,又感慨,怪道我娘親那日回去,一直念叨呢。 念的什么? 劉璇有意逗她,你個小姑娘家的,不好聽這話。 徐妙嬋聞言,悠悠道:那下回陳三郎再來,我可趕他回去了。我一個小姑娘家的,聽不得這些。 陳三郎便是與劉璇定親的那個。 劉璇無法,只得道:你這張嘴!還能說什么壞話不成? 她放下針線,數起來:說他生得儀表堂堂,性子也好,也懂得疼人。將來不曉得哪家的姑娘有這福氣,橫豎就是這些話,你還不曉得? 再就是,哎,你可別往外說啊。劉璇湊近她些許,壓低聲音,方掌柜的上回來我家吃茶,問起你家的事,我娘說,大約就是那個意思。 她又拉了拉徐妙嬋,你阿兄可曾說什么? 徐妙嬋想起上回徐敬容的樣子,搖搖頭:不曾。 我倒覺著挺好的。劉璇又坐回去,模樣般配不說,都是不疾不徐的性子,指定合得來。 那也說不好,你和陳三郎的性子便差得遠呢,不也合到一處? 劉璇只當她嘴上不饒人的性子又犯了,嗔道:要都和你一樣是個風風火火愛鬧騰的,我看徐大哥是受不住的。 徐妙嬋撇撇嘴:哪就受不住了?這不挺好的? 你是他親妹子,兩口子過日子的,能一樣么?劉璇沒好氣道。 哪兒不一樣了?你不也說了,都是過日子罷了。 劉璇噎住,片刻后只得求饒:得了得了,我哪兒說得過你?徐小姐且饒了我罷! 徐妙嬋輕哼一聲,總算略過這茬。 湘女池,雖名為池,實則是條自東向西貫穿了整個清河鎮的長湖。 湖長且窄,最窄處不過一人的身量,堪堪在湖一半長的地方,形似一細腰美人,故名湘女。 徐妙嬋二人到湘女池畔時,日頭才剛要沉下去。街拐角的地方,已經聚了好幾個手持荷葉燈的孩童,圍在一處唱著荷葉燈,荷葉燈,今日點了明日扔。 徐妙嬋從前也玩過這個,那還是吳mama在的時候,到了中元節,領著她和徐敬容,一人舉著一大片荷葉,葉子上頭插著蠟燭,祈愿之后便放入水中,隨波流蕩。 后來吳mama病逝,阿兄也不再領著她做這個了。 阿嬋? 徐妙嬋一時看得入神,直到劉璇喊她,才回過神來,連忙快步跟上。 中元之日,燈是最最要緊的。 入鄉隨俗,徐妙嬋在清河鎮待了整整十年,也隨了鎮上的習俗,買的是彩紙縐成花瓣、一瓣瓣攢成了荷花形的水燈。 花蕊處挖空了一塊,里頭放了根小指粗的蠟燭。底部的秫稭托著花燈,攤主又送了字條一張,供人寫下祈愿。 筆墨卻是另外的價錢,攤主也有心,請了個書生在旁,專門替人寫字。 劉璇只略認得幾個字,會寫自個兒的名字罷了,多的也不會,便打算讓書生幫著寫??蓪懯裁?,一時也沒想好,便問徐妙嬋:你要寫什么? 卻見徐妙嬋已經問書生要了筆。 劉璇倒不知道她還會寫字,湊過去一瞧,不禁道:你從哪兒學的? 從前也認得幾個字,我阿兄又在鎮上的官學讀過幾年書,回了家里,總要我跟著他寫。 徐家兄妹有些來歷,這事劉璇是知道的,聞言也不多問,只道:你也替我寫了吧,我就是不曉得寫什么呢。 又問,你寫的什么? 我與阿兄如今有吃有穿,不必擔憂。 劉璇一愣:如此? 徐妙嬋抬眼看她,反問道:難道還要寫什么? 這字條這樣小,多了也寫不下的。她解釋道。 劉璇思索片刻,也覺有理。 這一番買燈寫字之后,天也漸漸暗了。 湖面上已經飄了星星點點的幾盞燈,兩人尋了處人少些的地方,祈過福,又推遠了荷花燈,正要回去時,劉璇瞧見了前頭的陳三郎。 她回頭看向徐妙嬋,徐妙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輕推她一把:只許說一句話,說的多了,我可要告訴你娘親的。 劉璇叫她這般笑話,也羞紅了臉,你若多嘴,我便不與你玩了。 見她分明是不好意思了,徐妙嬋便作勢趕她,劉璇這才笑道:兩句話我便回了。 徐妙嬋也笑,等她到了陳三郎跟前,朝自己看來,便知她羞病犯了,輕笑一聲轉過身去。 誰還稀得看了不成? 徐妙嬋看著前頭拐角處的一棵樹,起了捉弄的心思,快步往前走去,決意躲她一躲。 可她走得快了,并未瞧見前頭的影子。 只聽哎喲一聲,徐妙嬋撞上了人。 對方也悶哼一聲,身旁隨即有個高大的影子往前一步。 十一。被她撞到的人開了口,徐妙嬋聞聲看去,話也脫口而出:怪道我沒看見 那兩人都穿得一身玄色,被她撞到的那個,更是戴了一副面具,由頭到腳只露出一雙眼睛,整個人就跟掉進墨缸里似的,找不到一點不黑的地方。 高大一點的,叫十一的那個,顯然沒明白徐妙嬋的意思。 而被撞到的那位,則是輕笑一聲:原是我之過。 徐妙嬋嘴皮子快得很:自然是你。 那人又笑了笑,可我就站在這,姑娘撞了我,怎么是我的過錯? 你若是穿個旁的顏色,自然 徐妙嬋頓住,飛快略了一眼旁邊那位皺起眉的兄臺,硬是將后頭的話吞了回去:自然是我也有錯。 周祁本已經打算接過她的話,沒想到對方如今硬生生改了口,一下沒忍住笑,笑得急了牽扯到傷口,不由咳了幾聲。 徐妙嬋聞聲,更覺不妙。 她悄悄后退幾步。 周祁瞧見了,險些又要笑,只得握拳作掩飾,強壓下喉間癢意:還請留步。 徐妙嬋一下拉下臉來,瞪他一眼,轉頭小跑著走了。 徒留周祁主仆二人還在原地。 周祁一咳便有些停不住,十一連忙解下水囊呈給他。 幾口水之后,總算止了咳。 今夜怎這般熱鬧?周祁從樹下走了出來,看著不遠處被燭火燒得昏黃的湖面。 十一還未作答,周祁卻已經明白過來:七月十五,中元了啊。 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有些蒼白的臉:無妨。 這會兒人多,若是依舊戴著面具,只怕適得其反。 徐妙嬋并未跑幾步便遇上了折返回來的劉璇。 怎的了? 徐妙嬋回頭,卻看不見那二人了,便沒說什么:回了吧?我阿兄說了今日早些回去的。 徐妙嬋回到家中時,徐敬容正坐在院子里。 他聽著徐妙嬋跟他講今日種種,又聽她說撞到了人,叫人嚇著了,這才瞧見她額頭果真有些紅。 徐敬容不由皺了眉:疼不疼? 徐妙嬋倒是笑著的:不疼,就是被嚇著了。阿兄你說,哪有人穿這樣出門的?分明是存了壞心思,存心要訛人的。 徐敬容一面聽,一面點了燈好看清她額頭。 那你跑什么? 我怕呀。他兩個人呢,還穿得那副模樣徐妙嬋眼珠子一轉,又堆了個笑,不過見到阿兄我便不怕了。 徐敬容抿唇,推開她些許,正色道:莫油嘴滑舌。從前便與你說過,出門在外 小心為上嘛。徐妙嬋擋住自己的額頭,喏,眼不見心不煩。 徐敬容慣拿她沒法子,只得去翻找看看,有什么磕碰的藥酒沒有,算是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