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微雨
第十二章 微雨
四月,萬物復蘇,春雨綿綿。 像這種陰沉天氣,我都會賴在床上好一會才依依不舍地爬起來其實妻子本應日日與丈夫一同晨起服侍更衣,但我夫君不愿讓人碰觸身體,自然這一步在我這里就省去了,但今日稍有不同,我在他還在穿衣之時就清醒了。 我聽著屏風里傳出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未完全從夢里回過神的腦子里,浮現出他生病我為他擦洗的情景,色令智昏。 要不,趁現在偷看一眼?反正有屏風掩護。 我輕手輕腳從被褥中爬起,雙手扒在屏風上,喉嚨滾動一下,小心地從兩扇銜接處的縫隙間偷看。 佐久早圣臣此時赤著上身,背對著我換上衣,白皙的背上,兩道蝴蝶骨清楚可見,手臂修長,腰身緊窄。 大早上就能欣賞到這樣美好的春光,我已經預料到自己能維持一天美好心情了,心滿意足,便打算默默退出,誰知,腳下不小心絆倒了屏風的底座,我便連人帶那面屏風向內側摔去。 ??!我驚呼著向前倒去,幸虧我寢室內的屏風是一套兩扇的,要是另外一扇也一起倒了便要砸到夫君了。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傷到了?男子的聲音中少見地透露著緊張,蹲下身,竟主動扶起我一側的手臂,但又不敢用力,可能是怕冒然攙起我又造成別的傷害。 我現下狼狽地整個人墊著屏風趴在地上,除了膝蓋和腹部被硌得有點疼之外沒什么大礙,倒是這姿勢滑稽極了。 嘶,我沒事的,夫君別擔心。 我趕忙回答,驚覺姿態不雅,有些不好意思地借著他的力站起來。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一番,似是發現真的沒事才松了口氣,責備道,做事切勿莽撞,小心著不要傷到自己。 嗯嗯。我忙不迭地點頭。 但是,你方才為何會把屏風撞倒了? 我心虛地眨眨眼,扯謊道:我今日醒得早了些,想到屏風后拿件外衣來著,每次我醒的時候夫君已經走了,就不經意搞錯了 說到衣服,佐久早圣臣似是才想起來自己還在更衣的途中,窘迫地迅速拿起擱在一旁的寢衣遮住了自己未著寸縷的上半身,面頰染上幾縷紅暈,幾乎是逃一般得藏到了沒有倒下的另一扇屏風后,默不作聲。 我不以為意,之前生病擦身不是都看過了,真不明白夫君為何總是這么害羞。 那之后過了幾天,我照例入宮。 皇居內也是綠意無邊,身著十二單的女官們坐在緣側聽著春雨的滴答聲,嘻嘻哈哈地玩花牌。 而在無人光顧的院落一角,那不起眼的暗室內,肢體交纏,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著嬌嫩與粗重的喘息,譜寫成情意綿綿的小曲。 云雨過后,我趕忙對著銅鏡整頓衣裝。 還不夠侑從身后纏上來,撒嬌般環著我的腰。 我動作一頓,今天本就被你求著多弄了一會,現在天晚了,到了出宮的時間了,再不走,令旁人生疑,以后也就沒有這樣游刃有余了。 侑佯裝委屈的樣子,金棕色的雙眸中仿佛有水光在一閃一閃,那,下個月和我出去玩吧。 吶吶,一起去玩吧。 去玩吧! 被他磨得無奈,我只好答道:月中櫻狩的時候我要陪著仁子內親王,反正不管怎樣你也會纏上來,有什么話到時候再說吧。 我言下之意便是答應了,侑便不再糾纏,唇上掛著滿足而狡黠的笑意,也開始穿戴。 二人收拾整齊后,一同走到沒有緣廊可避雨的地方,侑便給我撐起了油紙傘。 你這么喜歡仁子,為什么自己不生一個?他邊走邊調侃般得問話。 我沉默,還不到時候。 看來,不管佐久早卿到底有什么問題,這個問題也一定很嚴峻呢,他言語中帶著一點譏諷,我說,干脆你和我生一個吧。 我正想反駁,卻眼尖地撇向通往宮外的板橋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的心跳一瞬間都要停止了。 那人漆黑的雙眸穿過一重重朦朧的雨霧銳利地看向我,手上同樣撐著把油紙傘,高瘦的身影在昏暗沉郁的天色中若隱若現,讓人見了會心生疑惑,這樣俊秀的人是存在于人間,還是僅僅是一道幻覺。 我渾身發冷地站在原地,面色僵硬。 這時,一只手不著痕跡地從身后搭上我的肩膀,溫暖的氣息通過這一接觸傳遞過來,讓我緩解了不少,我說,你再這幅樣子可就要暴露了哦,雨天路滑,我只是和羽若姬君同路才碰巧護送而已,正大光明地過去吧,自然一點。 他緩緩低語著,竟讓我稍稍安心了一點。 這么遠的距離,夫君應該沒有發現我一瞬間的異常,我順序調整過來,沖他的方向露出往日溫柔的笑容。 及至走近,我便喚道:夫君大人,今日沒有公務了嗎?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沖我點點頭,便朝向侑的方向: 侑殿。 佐久早卿。侑同樣問候道,金色的眼睛中一如既往掛著難以捉摸的笑意。 我提心吊膽,以為侑又會說什么不著調的話。 但是,他僅是簡單地寒暄了一下,那么,我失陪了。 我沖他輕聲道別,便從他的傘底下走到了佐久早圣臣旁邊,我們肩并肩,從橋中央走到橋尾,這時我忽然心中一動,不禁回頭。 令我詫異的是,侑竟然還站在暗紅色的板橋中央,在細密的煙雨中獨自撐著傘,對上我的目光,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其后沖我隨意地揮了揮手。 我的心中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但最終還是平靜地再次目視前方,裝作什么也沒發生。 一架橋的兩岸,宛如不同的世界。 我這才關注起身邊的佐久早圣臣來,明明他還是一如既往神情寡淡,我卻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情緒十分沉重壓抑,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細想,我與侑在他面前應該沒有做出一點令人懷疑的舉動,但怕他起疑,便道:夫君,我知道您不喜稻荷崎親王身上的濃香,但我與梅壺女御告別后,行至室外才驚覺沒有拿傘,正在苦惱,親王正巧出現了,說是送我一程,于是就 他平靜地打斷我,你解釋什么,我又沒問。 可如果這時候不好好說明,到時候憋著悶氣的又是你了。我無奈地想,感覺自己主動坦白后,他的情緒確實平復了許多。 嗯,那夫君今日是特意來等我嗎?我問,目中隱含期待。 正好時候差不多了,依稀記得你今日似乎也在。他含糊其辭道,還是不善于明確表達自己的意圖。 我心下歡喜,挽起他的手臂,我很高興。 沒什么,這并不是什么特別的事吧,就這么讓你驚訝嗎?他有些郁悶地輕輕癟眉。 我笑而不語。我記得,他是很討厭下雨下雪的,因為會弄臟衣服,但是今日居然為了我等在雨中橋邊,且之前也未與我說明,根本不知道要等我多長時間。 不管是經常與我鬧別扭也好,還是今日的行為也好,還是縱容我碰觸他也好,大概都是我在他心目中地位上升的證明吧。 二人沉默地漫步著,不遠處,已經能看到家里的牛車了本來我們時間不一定一致,都是用各自府中的車,今天他好似提前打了招呼,所以現在停在宮外的是我府中的車。 不過,確實不要與他有太多接觸為妙。他斟酌著開口,語氣略帶不自然。 ???我沒明白過來。 他一嘆,有點不情愿地直抒胸臆道:我指稻荷崎親王,只要稍稍離他近些,這令人厭惡的刺鼻白檀味就會無恥地黏上來你回家一定要好好沐浴,就和他本人一樣,太難纏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夫君用這么多尖銳的詞匯去形容一個人,心中不禁失笑,侑要是知道他特調的熏香被人這樣嫌棄,估計也會目瞪口呆吧。 還有,提到侑,佐久早圣臣的煩悶溢于言表,好像還想說什么,微微張了張口,又改口說,算了,說他作甚么,讓人不愉快。 可夫君前幾次還說我不坦誠,如今你有什么話,也必須如實告訴我才行啊。我執著地盯著他。 他沉默了,我以為他不會說了,心想,還是不能逼他太急,便也未再接話,這時,前來接應的侍從接下傘,拿出腳踏令我二人上車。 我將車窗稍稍打開一條縫,觀察他的神色,見他面無不喜,便湊在窗邊,饒有興致地看著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們在雨中的情形,把剛才的話題忘了。 一派寧靜中,他沉郁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感覺,親王好像對你似是不太好說出口,頓了頓,他才下定決心,接著道,圖謀不軌。 誒?我一愣,將目光轉向他,但是,夫君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吧,興許是看錯了呢,稻荷崎親王情人眾多,何必舍近求遠對我一個已婚女子 心中暗想,看來得下次提醒提醒侑,不要老在佐久早圣臣面前出現了。 誰知,他根本沒仔細聽我到我后半句,而是沒頭沒尾地挑刺道:看來你經驗頗豐,那就當我什么也沒說吧。 然后,便一甩袖子,將頭扭向一邊,不再理我了。 我莫名其妙,想了想,我確實經驗豐富,但這時候也不能放任他鬧情緒,而且總感覺他其實微妙地嫉妒了,生氣的樣子還有點惹人憐愛。 我故伎重演,上前抓他的胳膊,卻被一下子躲開了。 別碰我,突然想起來了,你身上還全是那股白檀味呢。他薄唇緊抿,一幅冷漠的表情。 我心中好笑,面上卻擺出苦惱而受挫的表情,原來夫君是討厭我了嗎,但是,我現在心里最愛的就是夫君你啊。 那看來以前也另有所愛。他飛快回嘴,但又不著痕跡地小心斜我一眼,補充道,并沒有討厭。 他能表現出吃醋倒是好事,但是似乎更不好糊弄了,現下,他堵得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倒是真的有點苦惱了。 我于是便不再說話,一邊看著窗外發呆,一邊想著一會該怎么哄他才好。 期間,我感到仿佛有視線死死地盯著我的背影,回頭看,卻發現他還是側身對著我。 可能是錯覺吧,我想。 到了府中,我想起他說我身上白檀味刺鼻,便同他一樣,在各自的浴間沐浴更衣,才回到寢室。 等了一會,佐久早圣臣還沒有回來他花在沐浴的時間一向很長,我腹中已經打好了草稿,便擺出筆墨,邊臨摹漢詩,邊守株待兔。 誰知我這澡洗的太過愜意了,一靜下心困意就涌了上來,沒過一會,便支撐不住趴在案幾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悠悠轉醒,感覺腦袋有些暈乎乎的,我直起身,肩上披著的布料順勢滑了下來,好像是我的衣服,四處看了看,發現佐久早圣臣靠在軟枕上看書,會是他給我蓋上的嘛? 我心里一暖,忽的想起自己其實還要哄他來著,可睡了半晌,竟把原先準備好的說辭忘干凈了,正在我緊張思索的時候,男子清冷的聲音傳來。 你生氣了嗎?話中透露著罕見的糾結和一點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