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尤然

    蘇清風打了個電話，帶亦柏來到明珠廣場附近的一家發廊，出來接他們的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在這不冷不熱的初秋里，她酒紅流蘇長裙曳地，一件鏤空的針織披肩里酥肩若隱若現，雪白胸線誘人至深。她妝容很是自然精致，上吊眼，美人唇，眼角眉梢總似乎籠罩一抹輕佻的意味。

    女人瞧見亦柏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吃驚，而后漸漸變成玩味，這是？

    尤然，幫她清理一下。蘇清風言簡意賅，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尤然漫不經心地笑了，漸漸湊近亦柏，似乎在仔細打量她。

    亦柏先是緊繃著身板目光平視不動，緊張的她在生人面前第一時間總是無言。直到女人輕柔的鼻息蹭到她的面頰上，淡雅的香水氣息瞬間充斥周遭空氣，亦柏才條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女人展眉一笑，掀開裙角，慢悠悠轉身：跟我來吧。

    亦柏看了一眼蘇清風，后者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吧，我在這等你。

    尤然帶著亦柏穿過發廊大廳，拐進了一個小房間。

    你先坐。尤然招呼完她，便從后面的柜子里拿出瓶瓶罐罐，擺到兩人面前的化妝桌上。

    亦柏從偌大的化妝鏡里，終于看清自己這張糊涂亂抹后又被雨水淋花的臉。怎能用丑陋一詞形容，簡直不堪入目。

    閉眼睛。

    亦柏聽話地閉上眼睛，只感覺臉上清涼，尤然正用浸濕的卸妝棉在她臉上反復擦。

    亦柏拘謹地坐著，脊背挺得筆直，活像正上課的小學生。

    尤然不由覺得好笑，妝誰畫的？

    突兀而來的嗓音令亦柏一驚，她睜大眼后知后覺地臉紅起來：室友

    呵。尤然的嘴里蹦出一道譏誚的音節，你這個小姐妹是嫉妒你嗎？

    亦柏連忙擺手，沒有的事她大概只是不擅長吧

    尤然沒有再說話，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將她的臉清洗干凈。

    亦柏正要起身時，尤然喝住她：你覺得你這樣出去他會滿意嗎？

    亦柏不明所以地摸摸臉，很干凈呀。

    尤然遺憾地搖了搖頭，唉，你這個小丫頭。

    亦柏緊張地站直了身子，無辜地瞪起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她，不明所以。

    尤然不知怎的，被她這清明的眼神瞧得心里咯噔，卻也不是能以討厭或者喜歡這種輪廓分明的詞匯所能簡單概括的感覺，如果非要貼切形容，這種感覺更像是局促。

    尤然繼續說：坐下吧，我給你化妝。

    亦柏聽話地坐下。

    你這么單純，在他那會討苦吃的。尤然一邊朝她臉上撲水、涂抹，一邊叨叨。她手上的動作快而熟練，不一會兒便成就了亦柏一臉濃淡適宜的妝容。

    亦柏看著鏡子里那張煥然一新的臉，如同鉛筆畫描了紅，工筆畫施了粉，眼角眉梢都銳利鮮明了些。

    謝謝jiejie。亦柏乖巧地道謝。

    尤然靠在鏡子上，朝門外努努嘴，喏，他來了。

    亦柏羞澀地回身，看見蘇清風提著一個紙袋走了過來。

    蘇哥哥突然間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她低著頭，一會兒看地板，一會兒看他的手，有點呆愣。

    蘇清風的臉上依舊是一貫的如沐春風的笑容，很好看。

    只淡淡三個字，惹得女孩臉蛋又紅了一圈。亦柏抬眼偷瞧他，終于發現了他那眼中欠扁的得意。

    壞家伙！亦柏拳頭硬了，在心里默默打了他一拳。

    就在她憤憤不平之際，蘇清風溫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去把濕衣服換了吧。

    亦柏這才發現身上被水淋過的衣服涼颼颼的，漸冷的秋天里無法指望它自己變干。亦柏只好應聲接過紙袋，尤然和蘇清風自覺地退出房間。

    兩個人走到前店，尤然遞了一根煙給蘇清風。

    怎么認識的？

    師范的。蘇清風自顧自地答非所問，瞇眼吸了口煙，臉上依舊是淡淡化開的笑。

    呵。尤然靠在墻上，目光變得銳利：這種雛兒，你玩不起。

    亦柏穿著蘇清風給她買的水紅色針織裙走出來，像一朵盛開在清風里的荷花，出水芙蓉般嬌嫩，似乎能掐出水來。

    蘇清風滿意地打量她。

    亦柏愈發不自在，他那種目光，顯然已將她視作自己的所屬物。

    亦柏跟著蘇清風出了店，今天氣溫驟升，秋日陽光熨帖著久浸寒意的肌膚，每一個細胞都舒暢地喟嘆。亦柏不由自主張開手臂對著藍天深吸一口氣，面上帶著清純溫柔的笑意。蘇清風一回頭，猛然捕捉到這浪漫的一幀，仿佛青春影集里某個無名耐看的小模特。

    他順其自然地抬臂，握住她的小手。

    亦柏卻恍若被雷擊，臉迅速紅到了耳根。她局促地低著頭，心里忐忑不安，又時而抬頭環顧四周，生怕遇到什么熟人。

    蘇清風在眼角里牢牢鎖著女孩的所有小動作，心下竊喜。表面卻像什么也沒察覺，依然無比淡定自然地牽著她往前走。

    中午想吃什么？

    ??？亦柏有些遲鈍地吐出一個音節，她還沒有從牽手事件里回過神來。

    我說，蘇清風體貼地側頭俯身，對著她耳邊念：中午想吃什么？

    曖昧的熱氣噴到耳里，引起一陣搔癢。

    亦柏敏感地縮了縮脖子，抖著嗓音說：飯

    飯？

    嗯。

    蘇清風看著女孩低垂的睫毛，以及余紅未散的臉頰，嘴角的笑意愈深。

    好，那就帶你吃飯。

    幾葷幾素整齊地排列在眼前，亦柏只覺得食欲大漲，毫不客氣地對付起來。學?；锸诚騺聿患?，而亦柏又不喜在外面吃，于是腸胃里常年不進什么油葷，味蕾都快麻木了。

    這一刻，她像是一只被放出籠的鳥，歡騰騰地撲向天空。

    好吃嗎？

    亦柏趕緊點頭，滿臉興奮，眼睛亮得過分：好吃！你也多吃！

    蘇清風微笑：好。

    兩人吃完，便沿著湖岸散步。

    被喂飽的小女人少了拘謹，嬌羞仍在：蘇哥哥，你真好。

    蘇清風揶揄道：是嗎？哪里好？

    嗯小女人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帶我吃好吃的就很好。

    那我以后多帶你吃一些好吃的。

    真的嗎？

    帶你吃山西的rou夾饃，西藏的手抓羊rou，重慶的火鍋，四川的麻婆豆腐，云南的過橋米線，廣東的及第粥，福建的菊花鱸魚，山東的德州扒雞。

    亦柏目瞪口呆地看蘇清風報出一連串菜名，隨即眼里被崇拜占滿：太厲害了，蘇哥哥，這些你都吃過嗎？

    有些吃過，有些沒有。

    比如？

    比如手抓羊rou，我第一次吃的時候

    兩人一邊走，一邊叨叨著散漫的話，不一會兒轉進一條小徑，進了公園。公園里的風景非常好，亭臺樓閣，綠化規整，湖面清波蕩漾著紅黃的枯葉。迎面撲來的都是秋天清新的味道，遠離了城市喧囂。

    兩人手牽手走過草地、灌木、樹林、湖泊，最后靜靜坐在露天長椅上。

    不知道是誰先止住話語的，蘇清風握緊手中那一塊軟若無骨的存在，突然有些恍然。

    他幾乎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和心動的女孩安安靜靜坐在一起是何時。這樣的小公園，在周末的時候處處都是小情侶，而自己這些年，擁有過無數女人，卻從沒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時刻。他和很多人做過愛，卻最終發現，愛不知被丟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