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一)
水龍吟(一)
元娘心知這老嬤嬤難纏得緊,端出皇后應有的端莊笑面:嬤嬤請說。 謝娘娘體諒。田嬤嬤作勢蹲身行了半禮,娘娘是讓陛下破了身子?邊說,邊上下打量元娘,似是要穿透衣衫,看進那具新雪似的纖細身子里。 元娘被這如蛇的目光掃得不舒服,不動聲色往側里避了避:嬤嬤說笑了。妾嫁予陛下,若非與陛下同榻,難道還能有旁人? 娘娘誤會了。田嬤嬤跟著挪動,探尋的目光牢牢鎖住元娘,老奴是想問,陛下是怎么破的娘娘身子?弄了幾回? 元娘略一思索,垂首作嬌羞態,蚊聲:一回便罷了。嬤嬤怎的、怎的問這些答著,手里的帕子絞得亂七八糟,襯著飛紅的面頰,確是羞赧不能答的嬌娘模樣。 田嬤嬤心內啐了一口,只道是個沒cao開的,信口安慰元娘不妨事,接著問:那這一回,娘娘感覺如何?可cao到宮口了? 元娘大驚,強忍著不變臉色,佯裝羞澀抬眼瞟向主座的馮太后,只見一身青衣的婦人微微含笑,居高臨下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元娘瞬間了然。后宮陰私誰人不知,但到底不曾放到臺面上,這田嬤嬤定是得了馮太后的授意,才敢當眾說出這般yin語。 馮太后喜靜,算上隨元娘從長樂殿來的四個宮女,此時殿內也不過區區十六個宮人。十六雙手做事未必有多利落,十六張嘴傳話卻能逼死人,難怪馮太后突然邀請,是在慈仁殿內設了鴻門宴,要強逼元娘當著兩殿宮人的面親口說出閨閣秘事,照著她的臉打她個難堪。 這如何說得?元娘怎肯受馮太后鉗制,先斷她后路,妾知太后、嬤嬤是為了教妾規矩,好伺候陛下,只是殿內猶有宮人,妾實在說不出口。不若請嬤嬤到長樂殿,只我們兩人,妾再細細說道? 田嬤嬤自然不肯去元娘的主場讓她拿捏,元娘則順勢咬定自己害羞不肯答。 正僵持著,主座的馮太后驀地笑出來:也罷。慈仁殿里說不得,便去溫玉堂里說吧。 溫玉堂正是內教坊在宮中設立用以調教宮女子的處所,哪里是能去的地方,元娘一吸氣,強定心神,婉聲說:陛下當年求娶時,親口說過兒媳不必去溫玉堂,太后何必違了陛下的意思?不過,若是陛下有意,兒媳自無不從,不如派人去請陛下?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陛下憐惜皇后年紀尚小,恐受不住溫玉堂的手段,這才免了,如今皇后已承了寵,再推三阻四,壞了祖宗規矩,說出去豈不是令天下人恥笑?馮太后仿佛看小輩無理取鬧,田嬤嬤,請皇后去吧。 田嬤嬤應諾,跟在她身后的那兩個粗壯婦人應聲逼近元娘。 眼見胳膊要被鉗住,元娘一時情急,脫口而出:放肆!既無君命,誰敢上前! 兩個婦人一震,猶疑不前,馮太后手中的茶盞重重落桌:大呼小叫,哀家看皇后才是放肆。還不動手? 身旁四個宮女在粗使仆婦面前根本不頂用,三兩下就被推倒在地,元娘自知這一遭恐怕躲不過,索性露出骨子里的兇性:太后非要送兒媳去溫玉堂,難不成是知里邊的好處,這才請兒媳去好好品嘗? 這一句可戳了太后的肺管子,她勃然大怒,一時竟無法自控,一只茶盞直摔到元娘腳邊,茶水濺了元娘半個裙籠。 皇帝真是慣壞你了!馮太后喝令,田嬤嬤,送皇后過去好好教導!再派人去通知皇帝 母親要通知朕什么?殿外忽然傳來人聲,盈盈含笑,一句震得殿內人再不敢動彈。 李穆撩簾入內,權當沒看見一地狼藉,只說,先請皇后下去。身旁兩個宦官立即領命,畢恭畢敬上前請元娘。 元娘松了半口氣,念及馮太后怒氣未消,李穆八成要替她倒這個霉,慌忙看過去。李穆臉上卻風平浪靜,眸光都不曾分她半縷。 她有些說不出的失落,和李穆擦肩而過的瞬間,手背突然一暖。 原是李穆借著大袖遮掩,輕輕握在她手上。 還不收拾,慈仁殿的宮人果真是笨手笨腳,難怪惹母親生氣。握完那一下,李穆跨過浸在茶水里的碎瓷,跪坐到馮太后身邊,乖順竟勝給馮太后捶腿的宮人。 馮太后意氣少舒,但仍不松口:惹哀家生氣的,分明是你那好皇后! 無他,元娘那一句話,實在是一腳踩住了馮太后的痛處。 馮太后出身民間,由選秀入宮,自是在溫玉堂受盡了磋磨,也正因那鍛煉出的一身媚骨,才纏得住先帝,乃至得了一夕恩賞,生下李穆。 先帝于嫡庶之分有近乎偏執的狂熱,彼時前頭有兩個嫡出皇子,尚為才人的馮太后自認不能在兒子身上押寶,平日里又要練溫玉堂的功夫,只能由主殿的玉昭儀借故將李穆抱走。 待玉昭儀失寵倒臺,馮太后在宮中坐穩位置,終于有機會將闊別的兒子接回身邊,誰知前頭那兩個皇子奪嫡敗露兩敗俱傷,先帝本就子嗣不豐,宮中皇子只剩一個李穆。先帝就此病倒,封李穆作太子前倒還記得一道圣旨把僅剩的兒子過繼到了先皇后名下。 算下來,馮太后雖貴為太后,在李穆登基前,其實一日都不曾享過天倫之樂,不曾讓李穆喚過一聲母親。 夜半夢回,她思及當年如何棄了顏面在先帝處婉轉求歡,尚且年幼的李穆又是如何與她生生分離,恨極怨極,再看奪了李穆全部心思、沒進過溫玉堂的元娘,活像見了先皇后,難免起嫉恨之心,只恨不能讓元娘也像她當年一般在溫玉堂里掉一層皮。 這點狹隘心思不能見光,馮太后心念一轉,放軟語氣:哀家也并非存心與小輩過不去,只是你那皇后,未免太不懂事了。 皇后出身清流,年紀又小,難免有些傲氣,母親何苦與她計較?李穆接了宮人遞來的茶具,親手為馮太后調茶膏。 正是她年紀小,不懂如何伺候,又不肯去溫玉堂,怎么能解你朝政辛勞?馮太后順勢說,哀家前些天挑了些好人家的姑娘,都是些伶俐乖巧的,不妨由哀家出面,設個宴請她們進宮。 都依母親的意思。想來母親也寂寞,請些年輕人來說說話也好。宴畢自會送她們歸家,母親不必再花心神安排了。 三兩句曲解了她的意思,馮太后表情一僵,李穆兀自取了茶壺點水,沸水沖入茶盞,茶筅擊沸,青綠的茶湯面上霎時堆出猶如乳酥或是積雪的白沫。 只是母親需知,李穆放下茶具,恭順地將茶盞托到馮太后面前,您做太后,是因您的兒子在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