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
風雨如晦
梅溪鎮這么一點點大的地方,跟世界上所有的小鎮一樣,最大的特點,就是人與人之間互相都認識,誰都有點兒沾親帶故,而且大多數人生活都按部就班毫無驚喜,巴不得來點兒飯后的談資。 本地唯一重點中學的校長,德高望重的老教師,居然縱容自己女兒勾引外來富戶臨死托孤的獨生子。 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刺激的戲碼了。 人們甚至不需要知道任何事實真相,只需要自己腦補就夠了。 小孩子的腦補,可能只是些玫瑰色的小混混跟女學霸的浪漫情節;可大人們想的,那就豐富得多,復雜得多。 比如何牧云長得俊,又有家底,不趁著他年輕沒見過女人勾引他,可就來不及了;比如兩個小年輕住在一起,只要當爸媽的稍微有點那個心思,放點水,想要干什么做不到?又比如何牧云一個兇名在外的小閻王居然肯收了心讀書,肯定是被江映橋迷得五迷三道的才會這樣。 江校長一家子吃相太難看啦,好歹等人家上了大學再說,這兩個孩子都還姓著江呢,可真夠著急的,嘖嘖嘖 他們不想知道真相,他們只需要在吐沫橫飛的時候得到低俗的快感就夠了。 何牧云原本天真的以為無非就是把談戀愛的事情挑明了就算了。只要他不去討要家產,按部就班的高考,讀大學,畢業,找工作,那么這件事情也就慢慢過去了。 可是那個時候,他不明白,他以為沒事,只是因為他是男孩兒。畢竟,在事情喧囂塵上的時候,他最多也就是在路上被某個大媽不懷好意地靠近了 ,問:牧云啊,現在書讀得好的哦?江校長家有沒有給你開小灶補課???是不是映橋教你讀書???又或者是:映橋小姑娘在家里面是不是穿得少???你一個小男孩也不容易哦。 不過大媽們很快就被他一身兇氣嚇退了,漸漸也什么人來惹他。他就以為事情快要過去了。 原來,江映橋作為女孩兒,才是真正面對疾風驟雨的那一個。 一開始,她還跟以前一樣,躲在宿舍跟他聊天的時候,跟他一起罵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煩得很,不理他們慢慢就消停了。再后來,她嘆氣的頻率比以前高了許多,會自言自語的說,畢業就好了,到大城市去離開這些閑言碎語就好了。 接著,他們的聯系越來越少,她最多說的一句話,是:我這是個什么女兒???我太差勁了,太差勁了。我真對不起我爸媽。 他不明白,為什么同樣的一件事情,對她的惡意有那么大,對他們家的惡意有那么大,而他自己作為這個主角之一,居然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經被原諒了。 江校長讓他繼續住校,高考結束前都不要回家,好好讀書,不要過多考慮江家的事情。 可是他聽說洛姨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 后來,他又聽說江叔被人伺機攻擊他私德有虧,不能再擔任教書育人的校長,必須引咎辭職。 小兒女的流言蜚語,居然威力這么大,最后會落得連江叔和洛姨都一起拖下水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江映橋終于跟他說,咱們不要再見面了,何牧云。 他那個時候還很年輕,不懂得推己及人,覺得她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那些人要說什么,隨便他們說就是了,至于要分手嗎? 低調一點兒,熬過去不就行了嗎? 你們面對的風雨,程度上根本不一樣。你覺得打把傘就是了,她哪里可能傘都被臺風掀飛了。這是他后來終于隱晦地提起往事,謝醫生跟他說的話,在這種事情上,要兼顧是很難的,苦守也好,放手也好,那個人都沒有錯。 可惜那個時候他不懂,他無法忍受被她拋開的煎熬,威脅她要放棄高考,逼她又跟他見了一面。 現在想想,自己真是蠢死了,拿自己的將來威脅她,算什么男人? 可是她還是來了。 到了這樣的地步,她還是愿意替他著想。 時至今日,他還記得那天她的樣子,臉色不太好,穿得也不像平時講究搭配,整個人看起來黯淡無光,簡直像是另外一個人。 他們有好久沒見面了,他看見她這個樣子,心里頭結結實實地痛了一下。 兩人約在市里頭新開的美術館,因為安靜寬敞,更重要的是,沒有什么人會去。 美術館的負一層有一個小廳,是為了支持本地的藝術類學生特地開設的,擺的都是本地名不見經傳的作品。 因此就更無人問津了。 他們約就在那個展館里。 晦暗的光線讓江映橋顯得更加沉郁了三分,以前的那種鮮活的生氣仿佛被抽盡了,看起來很委頓。 他很后悔,他不應該逼她來的,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有什么話就說吧,我聽著。江映橋在一副奇怪的斧頭面前開口。 那是一把普通的木柄手斧,砸進一個窗戶大小的磨毛亞克力窗里。斧頭把窗戶劈得四分五裂,就算是個靜止不動的裝置藝術,也能感覺到背后蘊藏的力量。 這個斧頭底下掛著作品名 : 明明是砸窗戶,破的什么繭??? 他不懂藝術,江映橋懂一些。她安靜地坐在長凳上看著墻上的斧頭,若有所思地扯起唇角微笑了一下。 笑得他背上發毛。 你瘦了好多。他說,又覺得自己在沒話找話。 嗯,病了。 怎么了? 醫生說是短期的抑郁癥,要調整一段時間。來的時候剛吃了藥,可能會有點兒奇怪,你別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