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貓兒
第二章 貓兒
海寂打完了最后一桶水,已經月上中天。 半圓不圓的月亮躺在水缸里,一口缸里一個,加上天上的,一共四個。 不管人的心情如何,月圓月缺,總是照舊。 海寂走到水井旁,打起一盆水清洗身體。 缸里的水甘甜而清澈,是只有貴人才能用的山泉水。 吱嘎陳舊的木門被推響。 頭扎兩個發髻的小姑娘探出頭來,聲音細得像貓叫:海寂jiejie 小姑娘叫貓兒,每晚都來找她學認字。 海寂在地上用樹枝蘸了水教她寫字,神情專注而溫和。 貓兒靠在海寂肩膀上,圓溜溜的眼睛里一會兒看看字,一會兒又看看海寂,欲言又止。 怎么了?海寂放下樹枝,輕揉她毛茸茸的腦袋。 海寂jiejie,我不想認字了。貓兒低落地垂下頭。 嗯? 認字是好,可以看懂好多東西,可字都輕飄飄的,既不鋒利,也不能讓我變得有力氣。貓兒感到迷惘又無助,今天,我爹又打我娘,我想抱住我爹的腿,不讓他去打娘,可是我的力氣好小 貓兒想到白天娘又被打的遍體鱗傷,而她縮在角落,甚至不敢大聲哭出來,恐懼和無助再次攫住了她,纖小的身軀不住發抖。 海寂把貓兒攬進懷里,輕拍她的背部,感覺到貓兒漸漸平靜下來,才緩緩道:貓兒,你說,山莊里的主子們,像少爺小姐們,和你爹,誰更有力氣? 我爹吧。貓兒不明所以。 可是,主子要打你爹,他敢還手嗎? 不敢。 為什么? 因為他們是主子。 為什么他們是主子? 因為因為貓兒說不出來,主子就是主子,就像奴仆就是奴仆。 貓兒。海寂把貓兒額頭遮住眼睛的劉海分到兩邊,主子驅使奴仆,是因為他們擁有權力。主子們都會認字,卻不讓奴隸認字,男人讀書科舉,卻不讓女人識文斷字,因為字雖然不是武器,卻是使人能更好掌控權力的鑰匙。奴隸因為無知而愚鈍,從而甘心任人驅使,女人因無知而受困,只能死守在壓榨她的男人身邊。貓兒,認字不會使你變得更有力氣,但它可以讓你變得更加明智。 貓兒似懂非懂地點頭,雖然這只是出于她對海寂天然的信賴。 你以后會明白的。海寂說,而且,力氣不能代表絕對的強弱,貓兒,你并不弱小。 我不弱小嗎?貓兒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有些繭,有些裂口,但很干癟。 當然。海寂吻她的發旋。 海寂給她看掌心里用粗布裹著的泛著黑色的針。 今天有人要用這根針殺我,他失敗了,但如果這根針刺進我的身體,會讓我立刻死去。貓兒,這根針給你,如果你爹在睡覺,把它刺進你爹的太陽xue,他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貓兒愣愣地看著海寂手里的針。 你爹不會防備你,所有人都不會懷疑你,貓兒,這就是你的優勢。 貓兒猶豫了很久,最終拿走了毒針。 如果娘和爹必須要死一個,那還是爹去死好了。 海寂悄無聲息地跟著貓兒,直到看見貓兒把毒針顫巍巍地刺進她爹的身體,才現身,確認人已經咽了氣。 海寂把粗布收回來,摸了摸貓兒的腦袋。 海寂jiejie,他真的死了嗎?貓兒仍覺得一切并不真實,雙眼里滿是迷茫。 死了。海寂肯定道,抱住貓兒,使你娘滿身傷痕、生不如死的兇手已經死了,是你親手殺的,貓兒,你是你娘的英雄。 貓兒瞪圓了雙眼,眼淚順著眼眶大顆大顆地掉出來,沾濕了海寂的衣襟。 海運山莊的平靜被打破了。 先是后山禁地被闖,幾名守衛死于毒針,后有一名護院雖然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但也是因毒針而死。一模一樣的針,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貓兒的爹也是闖進后山的兇手殺的,或許他們之間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因而被滅口了。 但也有人不這么認為。 古尚遠仔細查看了貓兒的爹的傷口,覺得這傷口太淺了,如果是同一個兇手所為,理應要深很多。 但他的話并沒有什么說服力,同樣的毒針,同一個晚上,就算不是同一個兇手,也必然是同一幫人。 古尚遠看著旁邊驚慌地縮在一起的母女,母親佝僂著身體,袖口和領口露出的皮膚上全是青青紫紫,連臉上也有一些新添的傷痕,女孩約莫十來歲,埋在母親懷里顫抖著身體。 這年頭,多的是死有余辜的人。 他稍微安撫了母女倆幾句,便起身離開了。 被吩咐去調查各院里下人昨晚的行蹤的屬下回來匯報情況。 昨晚去過后山的,只有一個叫海寂的雜役,她每天都要去后山挑水。 古尚遠皺了眉頭:帶她來見我。 古尚遠見到海寂的第一眼,就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并非對此人的熟悉,而只是覺得似乎在哪里見到過這樣的眉眼。 但人有相似,他沒有多想,只是仔細盤問了昨晚海寂的去處。 海寂平靜地一一對答。 古尚遠抓不住她話里有什么毛病,可就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他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終于了悟。 是了,她太平靜了。普通的下人被當作兇手這樣盤問早就嚇破了膽,絕不可能這樣鎮定。 手伸出來。他盯著海寂的手仔細觀察,掌心處全是老繭,手指上也有一些,但并不突出,如果是長年使用暗器的人,指腹處的繭理應更厚實些。 海寂面不改色地任他觀察著,只在心里發笑,即便是真正的兇手馮缺手上也沒有他所尋找的厚繭,為了更好的偽裝,那些繭早被他想法子除去了。這個被蔣士英認作義子并十分看重的男人,固然心思縝密觀察細致,卻好像是學了許多的理論,殊不知現實里的事情往往千變萬化,并不總按人自以為的邏輯發展。 在古尚遠觀察著海寂的手的時候,海寂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他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板挺直如松,眉目里有著蔣家父子沒有的明澈,思考的時候認真而專注。比蔣家父子也要寬仁一些,如果審問她的是蔣士英,大約會不由分說直接拖下去亂棍打死。他似乎和蔣家人不是一類人,可仍舊攪進了這潭渾水。 古尚遠最終還是暫時放棄了對海寂的懷疑,他得知海寂力氣很大,便知道貓兒的爹不可能是海寂殺的,而對于后山死的人來說,海寂又沒有充足的作案時間她來來回回地挑水是有幾個人目睹了的。最重要的是,她是山莊的家奴,從小長在山莊里,并沒有學習暗器的機會和時間。 對于最后一點,如果被海寂得知則必然會再嘲笑一通這位理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