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好累。
那人嗓音很糙,即算臉上掛著笑,但每一個字音依舊是深入骨縫的陰暗。 常年與陽光背道而行的人,一舉一動,甚至連呼吸都讓人為之顫栗。 男人探頭,好奇的往他身后瞥,女朋友? 程逍臉色突變,下意識往后退,小姑娘跟著身子后仰,險些腳踩腳摔倒。 她再傻也知道這時候不宜出聲,小臉低埋,頂著他濕透的后背把自己藏起來。 鼠哥。 程逍低聲叫人,冷靜的看向男人,這事跟她無關,我跟你談就好。 兩年不見,你倒是變了不少。 那人笑著,語氣輕松愉悅,跟熟人敘舊一樣,現在都會護女人了,長大了啊..... 程逍目光緊盯著他,沒接話,下顎角青筋暴起,呼吸略微急促。 也無妨,給你一分鐘。 男人同程逍擦肩而過,接過手下遞來的煙,順勢瞥了眼他身后瘦成竹竿的小姑娘,興致缺缺的轉頭點煙。 他的目的本就是沖程逍來的,沒心思節外生枝,況且一個瘦不溜秋的小姑娘,送給他們這些人塞牙縫都不夠。 等圍著他們身側的那群人跟著撤到一旁,程逍深吸一口氣,緩慢回身。 你去街口的小超市等我,陪奶奶聊聊天,我處理好就來找你。 他盡量穩住氣息,把話說的自然點。 我不去。 她不傻,她當然知道等她走了,他一個人將要面臨怎樣的困境。 這群人兇神惡煞,單拎出來,個個都像壞事做盡的匪徒,她才不放心他單槍匹馬跟這些人斗,況且上次燒烤店老板娘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忘。 遭壞人群毆的少年,奄奄一息縮在角落,被打的半死不活。 瑤瑤,你聽話。 程逍嗓音壓低,臉色嚴肅到近乎陰沉。 她微微張嘴,急切的還想說什么,程逍皺眉,先一步打斷,就這一次,聽我的行么? 周青瑤滿眼擔憂的看著他,猶豫幾秒后,咬唇點頭。 嗯。 不大的屋子,客廳略顯擁擠。 外號叫鼠哥的男人,一人霸占又小又破的沙發,一屁股坐下去,險些陷進深凹的大洞,他動作迅速的躲開,哼笑了聲。 這破沙發還沒換? 程逍沒答話,筆直的站在他正對面,低頭看他,神色不卑不亢。 男人身子后仰靠向沙發背,懶得再繼續廢話,接過手下遞來的東西,砸了一堆白紙黑字的欠條扔茶幾上。 我這么大陣仗來找你,你大概也猜到我的來意,我們直接點,早解決早完事。 程逍的目光掃過角落處,那個被打成一灘爛泥的老男人,他緊抿唇角,你說。 事實上,他對這種事早就麻木了。 爺爺在時,他還小,大事小事都是爺爺擔著。 爺爺走了,他孤立無援,可血緣親情的事,想躲也躲不掉。 這兩月他在我這借了兩萬,到期還不上,利滾利,現在本金加利息是10萬,我知道你還是學生,砸鍋賣鐵也就那么點錢.... 他忽地抬眼,神色不明,但我聽說,你打拳很厲害。 程逍眸色冷下去,淡淡的說,我已經不碰那個了。 凡事都會有例外。 男人笑言,你幫我打一次,贏了,這筆帳作廢,輸了,卸他一只手,怎么樣? 角落里正裝死的猥瑣男人聽這話,嚇得痛哭流涕,程逍,我的好外甥,你就按他的做,求你了,舅舅求你了啊... 他充耳不聞,一字一句的重復,我再說一遍,我不碰那個東西了。 鼠哥也不糾纏這個話題,緩緩起身,一腳狠踹在碎碎念求饒的老男人臉上,人倒下去,他走到程逍跟前。 一般情況下,我不主張暴力跟恐嚇。 他湊近他耳邊,低聲道:可如果你是這種態度,那我就只能去找你的小女朋友談談心.... cao! 程逍一秒變臉,腦子還在思考,身體已經不受控的撲上去,男人被瞬間撲倒在地,喉間是用力禁錮的大手,越掐越緊。 程逍雙眼紅透,似一頭被繩索禁錮的野獸,絕對的殺人機器。 你動她試試! 你他媽動她試試看! 男人的手下全愣住,回過神后一擁而上,可被掐到翻白眼的的人,竟輕描淡寫的擺了擺手。 他兩年前跟程逍打過交道,印象很深,當時年僅15歲的少年已冷靜的可怕,所以,他斷定程逍不會輕易干蠢事。 程逍狂怒的吼聲在屋子里持續回響,可清醒過后,他又慢慢松開手,陰著臉起身退開。 男人被手下人扶起來,低咳兩聲,抬手摸了摸被掐出嫣紅指痕的脖子,略帶贊許的點頭。 我欣賞你,一如既往的欣賞。 他踢了兩腳那坨面目可憎的爛泥,搖頭惋惜,可公歸公,私歸私,你要怪就怪這輩子投錯了胎,跟這坨垃圾扯上關系。 程逍呼吸粗糲,暴怒的情緒還未完全壓下來,兇狠的盯著他。 出門前,他好心差人帶走那個垃圾,只淡聲撂下一句。 下周六,我會跟你聯系,你來,或是廢了他,自己決定。 不過幾秒,屋子瞬間空了。 靜的,好似一座冰窖。 程逍微微閉眼,深吸輕吐,強迫自己收起胸腔內狂躁不安的心緒。 他低頭看了眼茶幾上紛飛的欠條,落款處全是他舅舅歪歪扭扭的丑陋字跡。 一股壓抑許久的無名火猛地竄上心頭,燒的他整個人快要炸了。 砰! 一拳砸下去,搖搖欲墜的茶幾碎的四分五裂,尖銳的玻璃擦過手背,滑出一道道細長的血痕。 鮮紅的血珠滴答滴答的砸在地上,如同他破碎的心,自行治愈,被撕裂,再愈合,繼續撕裂,一來一往,早已尋不回最初的溫度。 程逍呆看著鮮血淋淋的右手,木訥的用卷紙纏了一圈又一圈。 涌出的暗色血液很快浸透紙張,如鮮艷的顏料染紅了白紙,勾勒出的詭異線條,叫做命運。 他已經,很努力了。 他也已經,沒力氣了。 程逍簡單得包扎完,馬不停蹄的奔向路口的超市,只是人剛拐過巷口,步子突然停下來。 街邊的小吃店,門前散落的小板凳,上頭安靜的坐著一個人。 瑤瑤? 他心頭顫著,呼吸聲很輕,指尖觸到她肩頭,她嚇得身子猛顫了下,晃悠悠的抬起頭。 見他完好無損的臉,深掐入掌心的指尖緩緩松開,少了痛感的遮掩,隱忍許久的淚意順流而下,頃刻間淚流滿面。 你.... 她說不出話,是真的嚇壞了,哭聲很小,眼淚卻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程逍心頭一刺,低身靠近她發抖的身體,溫柔的抱住。 我沒事,別擔心了。 你受傷沒? 她后知后覺的想起這問題,退開他的身體,跟小猴子抓虱子似的圍著他轉了好幾圈,細致的檢查,每一寸皮rou都不愿放棄。 真沒事。 他嘴上給她吃定心丸,大手鉗住她亂摸的小手,周青瑤觸到異物感,一低頭,就看見手背上纏繞的一圈紗布。 手還在流血.... 她心疼的摸摸他的手,腦子完全是糊的,六神無主,嘴里絮絮叨叨的說:我們去醫院,現在就去.... 瑤瑤。 程逍用力按住她的肩,輕嘆了聲,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你別多想... 周青瑤猛地推開他,仰著頭,聲線尖利起來。 你上次也是這么說!你每次都是這么騙我!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你女朋友,我有知情權,你不可以總是這樣將我拒之門外! 她冷不丁的大叫成功吸引一眾行人跟店鋪老板的關注,程逍沒法子,強拉著將她扯進一旁幽僻的小道。 ......對不起。 他總是在道歉,我錯了好么? 他腦子很亂,出奇的亂。 周青瑤抹開臉上晶瑩的淚漬,小聲抽泣著,我不要你的道歉。 程逍垂眸,百般無奈,那你要什么? 她低頭看著鞋面,胳膊垂在身側,一點點握緊,捏成小小的拳頭。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保護你。 他明顯愣了下,萬千思緒繚繞心頭,纏的呼吸聲都停了。 程逍,你已經活得很累了,我不能.....再成為你的負擔。 周青瑤牽起他受傷的手,大顆眼淚砸在他指尖,溫熱,濕潤。 喜歡,應該是相互的,我不需要你無條件的對我好,你有不開心都可以跟我說,我愿意陪著你,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 她抬頭,酸澀得笑了下,我只剩下一點點溫暖了,全都給你,只給你一個人。 程逍不自然的的移開視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紅了眼圈。 然后,他彎腰抱住她,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緊,緊到她呼吸困難柔聲囔疼時,他貼著她的耳朵,嘶啞出聲。 ......我好累,瑤瑤。 真的,累了。 心疼逍爺,心疼瑤瑤,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