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延和十三年七月,長留山行宮,凌微殿。 時近傍晚,天光暗沉。黑云籠罩在這處行宮之上,空氣沉凝而粘稠。 俄而驚雷炸響,厚重的云層如裂帛般被紫電撕開,暴雨驟至,蒼穹之上好似破開了個大洞,雨勢兇猛如瀑,傾瀉不止。 走廊盡頭,宮人提著燈籠,疾步而來,身后緊緊跟著個小小的身影。 火光在風中搖曳,忽明忽暗。 太女殿下到。宮人停在殿前,唱道。 年少的儲君站在巨大的殿門前,冷雨潲到了她瘦弱的背上。她扭頭望向廊外,只見霧蒙蒙的灰茫一片。 片刻后,殿門緩緩打開,她沉重地走了進去。殿內彌漫著裊裊青煙,濃香刺鼻,卻掩蓋不住死亡的氣息。 重重帷帳后,骨瘦形銷的帝王臥于榻上,她雖未至暮年,卻已是彌留之際。三位大臣佇立在一旁,神色凄惶又悲愴。 一陌生的白衣少年跪在榻前,身姿秀挺如青竹,與這沉悶的大殿格格不入。 景宜安無暇思慮太多,走至近前,緩緩跪下?;实凵斐鍪?,輕輕地撫摸她的頭,凰兒今日又去后山打獵了? 太女點點頭,想同往日那般撒嬌,然而喉嚨里只能發出幼獸般的嗚咽。 皇帝嘆了口氣,強撐起病軀,顫巍巍地抓起太女的手,放入少年的手中,你兄妹二人雖多年未見,往后要互為依靠。 景宜安此時才分出心神去看身邊的人,這一眼恰好撞進他的眼中,那雙眼是深幽冰涼的潭,而他的目光則淡漠似孤冷的清輝。景宜安仿佛被攝住那般,久久不能回神。 她知曉自己有個皇兄,卻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只因這個大皇子在她出生后沒多久便出宮了,師從云山青溪居士,多年未曾回過皇宮,然而教導過他的大臣提起他時都贊其少沉敏、有智略,美姿儀,不雜風塵。 皇帝的話雖然是對二人說的,眼睛卻始終看著大皇子。景宜修在皇帝深沉的注視下,鄭重道:兒臣定不負陛下重托,當竭盡所能輔佐皇妹。 皇帝這才將臉轉向太女,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延秀、李祎、容書,朕之肱骨、國之棟梁,可為依仗。凡軍國大政需先與三位先生議處,問其意見,再做定奪。阿檀乃你同胞兄長,朕令其監國,事無巨細,皆可托之。如今外朝權臣當道,恐有謀逆之心,朕死后,皇后或擅權干政,務必提防! 她不管年幼的景宜安是否能領會其中深意,用盡力氣說完這一番話后便頹然躺了下去,氣若游絲地道:今之危局,皆朕之過矣。 陛下!三位老臣忽然撲到榻前,皇帝抬了抬手,最終無力地垂下。 悶雷滾滾,勁風呼號。天子逝,萬物齊哀。 太女抱住長兄的脖子嚎啕大哭,幾欲昏死過去,景宜修的衣襟被她的涕泗浸濕了大片。他沒有安慰她,也沒說話,卻偏偏讓她覺得堅實可靠。 等她哭累了,抬頭便見太女太傅李祎板著張臉,道:殿下今后要肩負蒼生社稷,怎能還如同小兒一般哭鬧? 景宜安一噎,看到李祎擺出平日里教訓她的架勢,竟止住了啜泣。 次日,大皇子秘不發喪,即刻啟程與太女一同從行宮趕回中都。一路上形制儀仗皆同往常,只暗中加強了禁軍的防護。 連日陰雨綿綿,仿佛上天也在哀悼?;鼐┑年犖榫d延了百里,卻比來時多了幾分沉重與肅穆。沒有人知道御輦內放著皇帝的靈柩,三位大臣嚴密封鎖了皇帝駕崩的消息,以免回京之前生出什么事端。 直到靈柩停入乾元殿,大皇子才帶領一眾大臣正式發喪,并宣讀遺詔太女即皇帝位,大皇子監國,位同攝政王,另命三位宰執重臣徐延秀、李祎、何容書為輔政大臣。 又幾日,陰云散去,天朗氣清。 少帝著天子袞冕,祭告天地,于乾元殿登基,改元承明。禮畢,御臨昭明門,頒下詔書,大赦天下。萬民頂禮膜拜,只見那神色莊嚴的少年天子身后,有一人如云間冷月,超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