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嶺

    姜云翡在S市停留了一周，姜珀就在酒店陪了一周。

    嘗試過才知道，都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攤牌前她有過心驚，有過膽戰，可只要鼓足勇氣走出第一步，接下來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話在心里藏了多年。

    她忍受，她妥協，到后來她主動順從。姜珀想明白了，牢籠是她給自己造的，被束縛久了，即便繩索不在，即便有本事掙脫，她也一樣望之卻步沖不出禁錮。

    但終于是邁過那道坎。

    這天是橫跨人生的分水嶺，劃出過去和未來的自己，界限分明。清醒地，盡力了。

    姜云翡也盡力了。

    她以執教多年的經驗作為勸導基礎，使出渾身解數好說歹說，疾言厲色和苦口婆心都試過了，通通不奏效。和陳中宏通過氣兒，他給姜珀發了幾條信息，叫她不要叛逆。

    沒用。

    也是，女兒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她的話都不聽，更不會在乎這個在成長路上屢屢失職的父親。

    總之是異常堅持。犯倔勁。

    有次姜云翡提到為她被迫暫停工作的往事，眼眶發熱，姜珀也跟著紅了眼，遞過紙巾幫忙拭淚和順氣，但該堅持的立場，分毫沒讓步。

    窗戶紙捅破了，呼呼往內漏冷風，不縫也不補，話說開就徹底敞亮了，后來她甚至還能在姜云翡面前大方外放袁安妮傳來的語音：

    姜姜，最近有時間嗎？

    之前上過巴黎時裝周，火焰項鏈被國內外明星網紅成功帶火的那個潮牌，SLOT   Mob，他家呢新一季形象片的首選是你，給的拍攝時間很合適，資料我發你了，你可以考慮看看。

    姜珀打了個好，開始下載文件。

    姜云翡聽在耳朵里。

    現在翅膀硬了。

    眼見姜珀當她耳旁風，指尖還在不停劃拉屏幕，姜云翡心氣難平。

    姜珀，你是不是真的要把我氣死？

    她抬頭，皺眉。

    您別這樣。

    我怎么了？我培養你長這么大是為了讓你去做模特的嗎？

    姜珀重重嘆口氣。

    調整姿勢。轉過上半身，她直面姜云翡。

    是。我知道您不容易，也知道您和爸對我的期望。讀完碩士讀博士，最后爭取留校當大學老師，我一生的路都早早被規劃好了，順遂安穩，可你們考慮過我的想法嗎？哪怕一次？

    我的喜好，我的夢想，我的熱愛，你們不在乎，也不屑去在乎。因為都是老師，所以身為女兒的我就理所應當走這條路。

    二十年多年來，面子里子，我都替你們掙全了，現在我想做自己真就那么難嗎？呆在實驗室我可以做出成績，無非就是消磨時間消磨自己?？蒲惺呛苡幸饬x，只是我沒有那個科研熱情，媽。

    改變想法需要時間。我不求您即刻接受，只希望您能放下偏見，不要馬上否決，拜托也看看我做出的努力。行嗎？

    字字句句真情流露。

    哪見過她這樣口若懸河過？

    沒有。姜云翡連個接話的機會都沒有，直接愣在當場，啞口無言。

    四目遙遙相對，正僵持不下，電話合時宜地響起，姜珀別過臉抹眼，姜云翡則低頭查看來電顯示。

    年級主任打來的。

    學校有大堆的事務等待首肯，姜云翡一天到晚電話接個不停，每個人都說話語權不夠，一切得校長來親自定奪。

    工作繁雜瑣碎，子女還不太平。姜珀像塊冥頑不靈的石頭，油鹽不進。

    好在沒提退學一事，姜云翡最擔心的沒發生，那就還有回轉的余地。

    各方催得急。

    矛盾就這樣被匆忙擱置下來。

    接近零下的溫度，陰天。

    拍的外景。

    拍攝地點選在人煙稀少的度假別墅區，有湖有林，一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數，低調的黑色跑車倒是看到一輛。

    挺炫的。BMW   I8。

    姜珀盤腿在凳上等待化妝師把眉毛染成金黃，雙手藏抱枕捂著，暖寶寶放小腹貼著，讓溫度緩解生理期的陣陣不適，發型師在給她耳鬢的渦旋碎發定型，身邊工作人員都在忙忙碌碌布著景，說是光線不足，臨時用機頂閃代替主燈。姜珀聽著那些并不陌生的術語，心臟在慢慢回暖。

    工作通常是反季節拍攝，這次也不例外。

    全場人均羽絨服，各個小暖爐陪著，毛耳罩戴著，防寒模式開得齊全，唯獨她光兩條腿，熒光綠的皮裙開叉劈到大腿根，格格不入仿佛在過三伏。

    姜珀無法抑制地顫抖。

    暴露在外的皮膚被凍得青紫，鼻子也通紅。攝影師理解她的不容易。體貼。指導動作時讓她放心跑跳，他負責抓拍。

    提前熟悉攝影師風格和客戶的概略情況是模特的基本功課，姜珀做足了準備，了解過SLOT   Mob的品牌調性。

    品牌主打鬼馬，火焰是其標志LOGO，產品設計追求趣味性，多用桔紅寶藍等高明度的跳脫色調，風格浮夸又古怪。

    因此她放得特別開，對著鏡頭做鬼臉，翻白眼，后仰前趴，什么都來，肆無忌憚釋放怪誕氣息。

    攝影師將機位放低，利用湖面反射拍攝，變焦鏡頭不停拉近、拉遠，只為捕捉靈動一剎。

    合作愉快，進展順利。

    團隊很照顧她，一喊卡，工作人員立馬給她披上及地的大襖，引她往凳上坐。

    稍作休息，準備下場造型。

    手機微信里，麥寶儀給姜珀發了幾十條吐槽，說她吃飯的時候在餐廳看到周競，沒想到居然和學妹在一起了，還當場表演了情侶喂食。

    嘔吐的emoji霸占整個聊天框。特別憤憤不平。

    姜珀笑，伸出兩根手指往上頭打字：

    「你要他怎么樣，為我終身不娶嗎？」

    麥寶儀覺得不服氣。

    「話不能這么說」

    「問題是他才追多久啊」

    「喜新厭舊，虧我之前還看好他」

    總不能苛求所有人的愛都是沒有上限的。

    及時止損，談一場兩情相悅的戀愛，開開心心。周競能想通，姜珀其實是欣慰的。

    正想著，幾米處開來一輛車。

    外賣到了！

    工作人員拍拍手，示意大家先將手中的工作停下。

    助理湊上去，拎了幾袋飲品就挨個分發開來，順著一圈兒，最后走到姜珀面前，遞給她。

    姜珀看著手里的東西，愣了愣，往四周張望。

    人手一杯。

    這是？

    片場跑了不少，見過發奶茶發咖啡的，發紅棗桂圓枸杞茶倒是頭一回。

    助理下意識往遠處瞟了一眼。

    喝這個對身體好嘛。

    姜珀順著方向探尋，那里站著個刺繡夾克疊穿腰果花馬甲的男人?？粗?，像是似曾相識過的。他在講電話，卻老遠地，像收到指令但執行延遲般，緩緩抬起頭朝她看。

    負責人曾說品牌合伙人會親臨現場坐鎮。

    她心一跳，收回目光，握緊手機。

    屏幕亮起，同時跳出兩條方框

    信息：

    「阿姨已經到機場了」

    提醒事項：

    「下周老板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