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隧道

    被造謠已不是第一遭，見怪不怪，也愈發金剛不壞。

    只是姜珀難以抑制地在心里做了一個比較。

    從前在學校被人戳脊梁骨的那段時日里，莫須有的標簽一個又一個往她身上貼，表白墻下，論壇中，有多少爆料中的知情者白日照舊和她打著親切的招呼，姜珀不知道。就在她為此失眠幾天幾夜時，感情里的另一個人卻始終藏在風言風語背后不發一句，穩著受害者的名頭任由這把火燒，燒到她徹底心灰意冷離開后再跳出來挽留一句：

    我不澄清是為你好。

    是的。

    也許不澄清，一切事態就都將隨著時間的推移偃旗息鼓，何況分得這樣難看，柯非昱作為前任沒有任何義務去替她澄清。

    但他還是這么做了。

    盡管還是幼稚可笑，盡管還是沖動囂張。

    姜珀眼皮一顫，偏過頭調整呼吸。

    劉思戈熟悉兄弟這個護短的毛病，問她，你告的狀？

    怎么可能。

    她連微博都卸載了。姜珀想起她曾在他手機上登過賬號，估計忘退了。他最近要發歌吧？

    劉思戈頓了頓。

    聽說是打算發。

    這就對上了。

    柯非昱不是一個常上微博的人。他有超話，也有幾個粉絲群，但他唯一的活躍時間只會是在發歌后?？纯捶答?，聽聽評價。早在上次鬧矛盾時他就主動坦白過，說是電話和微信接連被她拉黑，迫不得已想到微博，這才看到了那些露骨的私信。

    姜珀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機。

    評論區在他眼皮底下放不了肆（大概知道自己罵不過），拘謹，能大大方方數落她的不多，開不了的黃腔和男性凝視通通轉化為老懂哥們的惋惜口吻，人均十年OG的譜擺挺大：

    「不是之前那個FK了，變味兒了」

    劉思戈轉頭看了她一眼，觀察反應。

    姜珀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滑。

    我真挺怵你這種女的。劉思戈說。

    「懂的都懂」

    沒心沒肺，玩完就甩，屁股都不帶擦的，轉頭就能和別人好。

    「就為個女人。太失望了嗷哥」

    她放下手機，扭頭，接。

    那我不一樣，我就挺欣賞你這種男的，未知事實全貌也能挺身而出為兄弟抱不平。

    損我呢？

    夸。

    車內冷氣打得足，姜珀摩挲著自己的手肘許久。

    他沒告訴你是他甩的我？

    你差不多得了。

    荒謬。劉思戈又看她一眼。我還沒見誰主動分手能分得這么狼狽的。

    柯非昱被強制斷網的那天，哥幾個就帶著出去透了氣兒。

    看起來是千杯不醉的渾樣，酒量其實一般，主要是游戲的招數多，平時悠著喝那都是他為了作弄別人給自己留下的余地，當晚心里可能特別不設防，幾杯下去就秒進狀態了，卡座里有人看不下去，隨口說了幾句，抱怨夾在里頭。他酒杯往桌上一撂。

    她我當寶貝追的，說她不值

    眼一抬，你是真覺得她太差還是在諷刺我太瞎？

    劉思戈摸著良心講，對方的話也沒說太狠。

    姿態放得挺低，卻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腿反遭蹬，要不是歉道得快，這事兒可能還真沒自罰三杯這么簡單。

    渾身的戾氣要殺人，之后他就悶頭喝酒，誰也不管，發泄完了打算回巢，結果剛出門就狂吐，吐完直起身，嘴角掛著血，把大伙都看愣了，還沒反應過來去攔，他踉蹌兩步就摔了一跤狠的。

    天還沒亮就趕緊被嚇個半死的眾人拉去醫院報了道。

    醫生說他術后喝酒抽煙作息太差引起炎癥，另外胃病的老毛病也犯了，吊瓶連著打了不少。

    看得兄弟幾個都心疼。

    從小沒父母在身邊，靠老人拉扯大，沒什么人管著的，性子野，走江湖的時候年紀小，憑借一身好本事走到金字塔頂尖，團隊乃至整個圈子都當他是滅口不見血的天神，愿意縱著讓著，而天神如今卻為情所困把自己折騰個半死，即便分手后也不惜代價百般維護對方，由不得外人說一句不好。

    知道他從來真心換真心的個性。但，不值當。

    這也是劉思戈沒敢說出口的心里話。

    雖然我之前要過你微信，但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懂，就算是前妻，我也不欺，今晚攔你是單純看不過眼你跟個沒事人似的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其實你要當真不給前任一點尊重無縫對接了我也管不著，我就囑咐你一句，分道揚鑣就分得徹底，離他遠遠兒的，別再耽誤他，行嗎。

    姜珀說行。很干脆的。

    摸上車把手正要開，車門咔噠一聲響。鎖上。姜珀皺眉，劉思戈沒回看她，把目光移至她陰影處的腳踝，又直視前方。

    被他知道我今晚就這么放你走，我是真的可能會被打死。

    別端著了。導航輸個目的地，我還趕著去afterparty。

    姜珀默了一陣，指腹才觸上機身旁的鍵。

    屏保頓現眼前，一張合照不過兩秒，畫面震蕩，跳出密碼框。

    人臉不符。識別失敗。

    劉思戈還是想不通，他怎么就這么喜歡你呢？

    嘆氣。

    是真不值當。

    他油門一踩，駛入幽長隧道。

    黃光自上方打下，光圈不停旋轉，劉思戈瞥見姜珀在發呆，再仔細一看，懂了，手機提過來往臉上這么一照，解完鎖扔回去，催上一句：

    導航。

    可姜珀的思緒沉在照片里。

    那是一張看得出年頭的合照，像素差，熟面孔多，隱約看得出單刀會已經初具現今規模。他蹲在很中間的位置，那是真正的年少輕狂，翻飛的衣角，嘴角的壞笑，整個人意氣風發得顯眼，一邊搭劉思戈肩膀，一邊還揣只獨眼小黑狗。

    他基本沒變，野格卻是長大不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是啊，他怎么就那么嘆氣一聲，驚動了記憶的毛邊，惹得心頭一片癢。

    為你守節的幾年算我倒霉。

    分手那天被她刻意遺忘的話語響在耳邊。

    心跳開始加速，姜珀緊閉雙眼，隧道排布的一道道燈光在眼前閃過，她站在記憶的交錯處，拼湊。

    野格。因為我見過你。X市。以野格發誓。說謊。它對你不一樣。愛心。一種永不會消逝的費洛蒙。撿的。等多久無所謂，差不了這回?？嘈猩?。我是說你魅力大。你媽管你管挺嚴。。隨便用人東西，不合適。夢里。野格都七八歲了。遮陽傘。

    浮出水面的細枝末節逼近一個逐漸清晰的猜想。

    頭頂呼嘯而過的瞬間，手心出了汗，毛邊變得濕黏?；椟S光線斑駁，迷離得仿佛時空隧道，姜珀喉嚨一時緊得厲害。

    遮陽傘，她也有的那把傘，落在哪兒

    頭疼欲裂。

    導航。

    劉思戈沒了耐心，別讓我話說第三......她不由分說直接打斷。鎖屏照片什么時候拍的？

    劉思戈一愣。

    六七年前？

    本無意告知，但看著她那張嚴肅得不得了的臉，不知怎么就順著她的意說出了口。車身穿過隧道盡頭的一霎，光線消失，一切歸于黑暗沉寂，劉思戈把換擋桿拉得懊惱，手掌猛地拍上方向盤。

    你家他媽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