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葡萄
甜葡萄
小縣城，晴空萬里。 傍晚時分的粉霞染紅了大片天空，水珊珊把藤椅搬到陽臺上，學著把腿盤起來坐，耳機里放的是姜珀歌單里的歌，。 耳邊鼓點輕輕慢慢地敲，水珊珊切換幾個微博號，翻著里頭的提示消息。 人性真是......特別有意思的東西。 愛看熱鬧四個字刻在基因里，很不安分的。 她猜這些人中有九成都沒真正見過姜珀，但并不妨礙他們輕易就被牽著鼻子走。 隔著網線抨擊道德不端的人是責任也是義務，不僅如此，他們還能因那些妙語連珠的辱罵沖上熱評，從而收獲四面八方持續不斷的贊許。 被認同的滋味很不錯，嘗到甜頭了，于是他們忘乎所以，樂此不疲。 差遠了。 自己的料都是有事實依據的，他們是憑空捏造，那種程度的知情人發言頂多值得她點個贊。 點火只需煽風。 網友是很蠢沒錯，但，姜珀有今天這個下場，是她咎由自取。 活該。 積怨已久了，久到水珊珊自己也忘記是從何開始的，其實一開始對她是很有好感的。 姜珀。 從名字開始，就喜歡她。 水珊珊站在宿舍門外，看著門上貼著的名單，把門往內推。 光影頓時斜打在床上那人的大半個肩身。 ...... 漂亮。 這是水珊珊對姜珀的第一印象。 仙女兒似的，五官精致，白得不行，被突如其來的光線晃得瞇起眼，收拾床鋪的動作停下，眉頭也皺了，反射性抬手擋了擋。 水珊珊覺察冒犯，反手關了門。不好意...... 不待說完，她先行頷首，五指穿過發絲把頭發往后順，不言不語，手往對面一指。 挺冷的。 但也很說不明白的，水珊珊只知道心在那一刻特別癢。 貓撓了一樣，酥麻麻。 點頭究竟是問好還是沒事的意思，她在原地木了幾秒，看著姜珀從扶梯下來坐到了座位上，然后才遲鈍地去望那個被指出的方位。 床的邊框有張寫有名字的紙。 探究的心思或許在那時種下種子，又或許更早，水珊珊回想起她發亮的指甲，然后把頭往回轉 目光遙遙落在姜珀微信界面的聊天框上。 ...... 從未見她在班群里發過言。 這樣的人，會和誰聊天，又聊什么天呢？ 天氣悶，額角處流下汗液，水珊珊小心地去看清她的手機屏幕。 有人嗎？ 寢室門突然被敲了兩聲，她扭頭。 水珊珊也跟著迅速轉移了視線。 怎么開不了門??？ 門外費勁地伸出張臉，見到屋內有人，皺起的臉又被笑容抻平。 學妹們現在有空嗎？ 看到行李還堵在門口，水珊珊急忙上前把袋子拉開一些，那位學姐也因此得以踏進房間一步，扇扇手，呼口氣。 編織袋在地面摩擦出的聲響就像路邊兩元店的大音箱放的音樂。急促地，呲呲呲。扎耳朵。里頭裝著被褥，有些重量在，水珊珊盡力往里頭拉，而在學姐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時，姜珀就已經過來搭上一把手了。 看著瘦高清冷一個人，做事卻是意外的麻利，默不作聲幫著她把袋子往位上拖。 也是那會兒才看清她指甲上發光的不是碎鉆，而是一層透亮的甲油。 炎炎夏日，稍一動作就是一身汗，兩人好不容易把行李拉到角落，汗將側頸碎發全都打濕。水珊珊邊抹汗邊向學姐搖頭道謝，轉過去，沖她感激笑笑。 謝謝。 沒事。 她拍了拍左右手，回座。 學姐悠哉在宿舍繞了一圈，前后看了看環境，你剛來學校吧，一切都還順利嗎？ 你。 這樣親昵的態度，這樣精確無誤地走到她面前?？伤齻兎置魇堑谝淮我娒?。水珊珊審慎地再確認一眼，發現學姐的的確確在看自己，而不是遠處的她。 嗯，挺順利的 學姐把手搭上床沿，隨意打量著，好像那里本該有些什么。 你應該需要置物架吧？ 拍了拍床頭。放些小東西，很方便。 說著，在手上比劃著大小，開始介紹優惠價格，你給十五就好了。 ??？ 很便宜了。 不是，是我 ...... 已經買了。 網購的置物架就在學校驛站，她還沒來得及取?？沙鮼碚У降乃幌腴_口得罪人，我再看看吧學姐，我再看看 這么跟你說吧，我打聽過了，經管院其他人都賣二十，我看你是直系學妹才賣的十五，換個人我就不給這個價了。 面對學姐如此寬宏的善意，水珊珊有話在心中繞。 例如她不是經管院的學生，例如床頭架沒那么貴，又例如，對面那張床明明也什么都沒有，為什么不去問她 沒說出口。 學姐的臉色太不愉快。 手臂交叉，挑著精致的眉峰，看她。 不高的個頭散發出的氣場卻極強，所投射出的目光使她的背駝得更深、頭埋得更低，電風扇在呼啦呼啦地轉，她的額間開始發熱，冒汗，再抬眼。 學姐還在等一個回應。 沒必要花這筆冤枉錢，可又沒膽子鬧僵，情急之下，水珊珊慌忙看向房間的另一個人。 她手上還保持著打字的姿勢，臉卻偏出個角度往這邊看，眼神就這樣完成半秒的簡單交匯。 不好意思啊學姐，我們不用這個。 我們。 水珊珊心一跳。 兩個字直接把她拉到同個陣營，從從容容替她解了圍。老練地，拒絕人的姿態很自若。 就直說了，不需要。 學姐聳聳肩。 好吧。 雪紡裙邊從她小腿邊擦過，啪一聲，門被關上。 不知是暑氣過重還是香水太濃，她有些眩暈，一邊暈，一邊腦中還回放著學姐離開時的腳步聲和關門聲，似乎帶了股情緒，很不愉快。學姐會因此記恨自己嗎？水珊珊琢磨，越琢磨越頭疼，吸了吸鼻子，趕緊先把門打開，走回。 過道內，她和剛出浴室的姜珀前后擦過身，鼻間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香，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帶著水汽的，特好聞。 眼神不由跟隨她的動作走，眼見她把毛巾晾好，提起桌上的汽水，看過來。 水珊珊頓覺心虛，但想收回目光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似乎是習慣了被注視，沒在意，遞過來。 喝水嗎？ 接過后，水珊珊看著手中的飲料，覺得自己這時該表示些什么。 已經報修了。 她看了眼大熱天拒絕工作的空調，又扭頭望頭頂呼呼作響的電扇，然后提起衣領，微微抖了抖。 天真熱。 水珊珊不知道她是否同自己對話。 但那瞬間，她有些恍惚。 校園的蟬鳴，午后的陽光，和緩的發音，夏日的一切焦躁似乎都被就此撫平。 她在心里一筆一畫寫著姜珀的名字，心跳有輕微的加速。 瓶身殘留冰涼溫度。 沒喝。 水珊珊看著她的大拇指彈開瓶蓋，繼而發出清脆響聲。啪嗒。目光從日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游移至胳膊抬起來時細直的上臂線條。冷意在她的掌心逐漸凝出細小的水珠，匯聚而下，經由手指流向下巴，再從她細長的頸子滑進深深鎖骨，最后滲入領口，留下一點水洇。 她的頸窩很深。 那里墜著一汪精巧的項鏈。 水珊珊承認自己有一些在這個年紀都會有的虛榮心。 走在路上，她會觀察路上行人的衣著打扮，看發型，看穿搭，看一身上下有沒有Logo，在圖書館里挑選位子時，她會注意他人的學習用品，看他們桌上擺的手機、耳機、平板，而在此基礎上，她更偏愛于落坐在那些有蘋果電腦的同學旁邊。 這是人性難以克服的壁壘。 何況姜珀和她距離那么近，她留個心。人之常情。 而留心了就會發現，那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世界。 氣質從一身考究的箱包首飾開始發散，如果說這只是rou眼可見的財力，那么看不見的貴氣則來源于她的舉手投足。 多數新生面對陌生的節奏手忙腳亂時，她卻把生活過得自如。 該怎么學習怎么玩兒，安排得井井有條，而且特能兜住事兒，連小組成員臨時弄丟pre文件她都能拿出份pn B來救場，什么都想前面走前面，有著一份完全超乎同齡人的成熟。 水珊珊總結出規律了。 姜珀外出就靠一支口紅，在宿舍，她頭發隨便扎個啾，基本素顏。天氣好時，她喜歡把椅子騰出陽臺看書，古董外語書籍，很厚一本；天氣稍差一點，她可能就叼著蘋果坐在凳子上盤膝聽音樂，耳機線懶懶垂在寬T皺褶上。 好看得毫不費力。 容貌優，能力優，她是各種意義上的優等生。 課堂表現無可挑剔，每個任課老師都給予她極高的評價，課外更是如此。 兩人同時進實驗室后，水珊珊在電梯口見到都要躲著走的大牛導師，姜珀和他相處起來比起師生更像是朋友，聊起學術，大大方方，談及國外經歷，從舊金山的陽光談到西雅圖的櫻花，毫不怯場。 相貌可以后天改造，智商可以有意培養，唯獨閱歷不能。 同專業。同實驗室。同寢。 兩人在校的步調大部分一致，說是形影不離也不過分，于是趕不上的差距就明晃晃擺那兒，一點點蠶食她所剩無幾的自尊心特別是在她感受到姜珀在有意照顧這點后。 白日尚能保持鎮定，可每每入夜，水珊珊翻看著姜珀發在社交平臺上的狀態，猜測著照片背后發生的故事，心底的情緒野草般瘋狂滋長，她卻只能點下不甘的一個贊。 最初水珊珊還在努力說服自己，能和這樣閃閃發光的人在一個學習環境，她并不低人一等，再說了，姜珀是她朋友的這件事，理應值得她的驕傲和自豪。 即便內心有諸多矛盾，但她還是對姜珀很好。加倍好。 快遞代拿，幫忙買飯，跑腿交材料，全是她主動提出，而姜珀也有來有往，回禮方面，從沒讓她吃過虧。 所以，人無完人大概真是個悖論。 就在水珊珊快要認命時，事情出現了轉機。 世界是公平的。 水珊珊極少正視她，不習慣，只有偶爾并肩走在校園時才會以看風景的理由說服自己，光明正大地，望上她幾眼。 那些或強或弱、或明或暗的陽光照在她的臉龐上，琥珀色的眼珠迎著光，她還是美得那樣冷清，像一塊禁得起年限更迭的珍稀寶石。 對得起她的名字。姜珀。剔透無暇。 看著她，水珊珊無數次在她的心底默念： 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