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閑事
第二十三章 閑事
宋雋緩緩步出那大殿,沖門邊候著的公公笑一笑,接過早給她備下的帕子。 那公公挪著步子悄聲往里面打量打量:殿帥,陛下這會子叫不叫人伺候呀? 這老jian巨猾的東西探她口風呢。 宋雋拿那帕子擦頭發,冬日寒風朔朔,不多時便要吹得她發上結冰粒子,她只怕染了風寒,擦得專注的很。 擦完了,把那帕子還給那公公。 陛下手邊沒茶水了,您找人去給他續上一盅吧。 她說著步入寒風里,服侍的人小跑幾步才追上她,踮著腳替她披大氅。 厚重綿軟的氅衣壓在肩上,叫濕了的衣裳愈發貼在她身上,有寒風漏進來,凍麻了宋雋半個肩頭。 午晌已過了,料想必然沒了她的午膳,宋雋心里發悶,拎了鞭子翻身上馬,回身看那緊綴著的小廝:回去歇著,我去尋了午膳吃,下午自回來的。 她說著,也不管答復,一甩鞭子,揚塵去了。 冷風迎面刮過來,宋雋官袍半濕,兜著個大氅,被這風迎頭吹著,生生吹熄了一腔火星子,瘦長的手指微屈,把那韁繩拉住。 殿帥! 宋雋這才聽見后頭有人招呼她,回過頭去看,是裴瑾。 他騎著馬匆匆過來,比肩跟在宋雋身邊:瞧著便是你,喊了卻不應。 宋雋笑,瞥見近前便有酒樓,抬手去扯錢袋,一邊數一邊戲謔:當街縱馬者罰銀五十,我知法犯法,錢袋里銀錢又不足,怎敢回頭應下。 這是前朝的例子,本朝街道寬闊,又額外拓了市場巷子做兜售商品用,官道專用來跑馬使的,哪還有宋雋說的那一條法規。 裴瑾熟知律法,知道她是心里惱火,一句牢sao,也跟著打趣:旁人見你策馬狂奔,怕只以為有了什么緊要軍務,哪還顧得上計較五十銀? 只怕我這殿帥當不長久了。 宋雋翻身下馬,偏頭問裴瑾:叫我有什么事么?我罰銀一時半刻湊不出,請你吃一頓酒的銀錢倒還有,邊吃邊說罷,時候不早了,可憐我倒現在還是腹中空空。 裴瑾便綴在她身后上了樓,見她對著水牌毫不客氣地點過菜,又推過來問他意見。 裴瑾瞥一眼:夠了,夠了,再喂一頭豬都夠了。 宋雋嗤笑出來。 跑堂的推門出去了,宋雋推窗靠在欄上,冷眼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 你今日跟我吃上一頓飯,不曉得明日會不會有人再參你一本結黨營私? 裴瑾笑意清雅:我如今不過一個小小的公主府令,有多大能耐與殿帥結黨? 按例公主府有府令一人,七品職,管些公主府中的雜事,江子熙一心要攜裴瑾回京,便替他請了這一職。 這次來尋您,是替昨日的事情致歉。 裴瑾面色端正,說起昨日的事來面色也無甚異常,緩緩道:那面首已被殿下就地正法了,余下的面首也悉數遣散了。 宋雋挑眉:那你們府上可清凈了。 裴瑾苦笑一聲,宋雋想了想,忖度出那笑里的意味江子熙只怕是能空出許多時間來折騰裴瑾了。 這算些什么事,你家殿下什么為人我略清楚些,再不堪也不至于此,我曉得這事情是個意外,她若還有什么致歉的心思,都叫她收一收,冰天雪地的,別整些幺蛾子出來。 裴瑾笑得愈發苦:殿帥怎么曉得,我家殿下正尋荊條,要負荊請罪去呢。 宋雋笑一聲,忽然叫他表字,人站直了,正經起來:正洵,這次回來,等閑別走了,至少也把事情辦完。 裴瑾目光隨著她望向那街衢:自然如此,也但愿陛下這次,不要再動沒來由的肝火了。 宋雋也苦笑起來,心里想著,這可不一定。 她在這酒肆里吃過飯,拎著大氅吊兒郎當要走,卻見裴瑾還在那兒站著,偏頭問了一句。 裴瑾屈著指頭,叩叩桌面。 殿下要吃這家的菜食,我出來替她買的,這會子等一等,溫著帶回去。 宋雋這才曉得,原來自己與裴瑾撞見是個意外。 人家出門給他家殿下買吃的來了。 日理萬機的宋大人對這種行為頗不能理解,倚著門很認真地問上了一句:明成她那么大個公主府,連個能出門的下人都沒有了么? 裴瑾搖搖頭:殿下指名道姓要我來買,沒法子。 說著沒法子,到底笑了笑。 宋雋披上大氅,頭也不回地朝他一擺手,走了。 她了結了火氣,回去的時候便拎著韁繩,坐那馬上閑步著回去了。 她自己穩當當坐馬上,神色悠閑,倒把那馬憋夠嗆,路上遇見零星幾個同僚,匆匆來去又撤回來給她招呼:殿帥,巡城呢? 宋雋瞇著眼,不熟的便只點點頭,熟的則輕侃兩句:我這馬兒吃撐了,若跑得太快顛著腸胃,我只怕它會吐出來。 就這么一路走著,正巧遇上了趙徵。 日光落下,照在他身上,深紫的官服襯得他挺拔俊秀,瘦長的手指攬著一卷公文,微微蹙著眉,邊走邊向身邊的同僚指點一二。 宋雋瞇著眼看了看那屋子的匾額,笑一聲,原來不是巧,是她誤打誤撞,尋趙徵這兒來了。 那邊的趙徵聽見動靜,抬眼望過來,見是她,眉眼間的閑愁都凈,秀長的眼一彎,眼尾垂落了半寸,也和旁人一樣喚她:殿帥。 宋雋被那笑眼注視的委屈,又覺得惱火,故作鎮定地點一點頭,牽著馬要轉身走,他卻忽的把同僚一推,獨自一個人負手過來了。 今晨你火急火燎地走了,有話還沒來得及說。 怪我? 宋雋沒什么好氣兒,也不下馬,拎著韁繩睥睨他。 趙徵抬眼瞥見她那脖頸間,自他吮吻出的紅痕邊上,泛起一點淺淡的紅,他微皺著眉:脖子是怎么了? 說著要把人拉著到近前看一看,被宋雋拿馬鞭揮開了,她抵著他手,輕聲說:趙大人,消停消停,快些說是什么事,我公務要遲了。 趙徵抿一抿唇,目光卻還落在她那一片紅上: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生辰要到了,想邀你來,不知道你賞不賞臉。 禮到了還不成么,一定要我人去? 宋雋挑一挑眉,趙徵笑出來,這回眼沒彎,只抬一抬嘴角,很快匆匆放下,抬手撫一撫她那馬兒:隨口問一問罷了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他說著轉身走了,走了兩步,卻又回頭,望著宋雋。 宋雋被他盯著,心里發虛,拎著韁繩,也不管顛誰的胃了,甩開馬鞭匆匆離開了。 趙徵被撲騰一臉的塵灰,無奈搖頭,適才同說事的同僚忙遞來帕子:殿帥瞧著仿佛不太高興? 趙徵擦了臉,信口胡謅:跟她說了適才選官新政的事情,她對就中細則不慎滿意。 同僚愕然:難不成真要和咱們一樣不成?那豈不亂套了? 趙徵笑:那你去和殿帥商量? 聽聞殿帥脾氣不錯,適才瞧著和你說話時候,也是和顏悅色的。同僚瞥一眼宋雋背影,回想起她在馬上的笑來,問趙徵。 趙徵立在那里:的確很溫和。 他眸光深深,臉上的笑淺淡,微垂著極薄的眼皮,掩下半數目光,笑得有些散漫。 同僚便緊隨著問:我見趙大人和殿帥頗親近,從前有些私交么? 私交算不上,等閑說過兩句話。 同僚點頭:說來,早朝之外,我還是第一次見殿帥,真是和氣。 唔,我第一次見她時候,她正殺人,也頗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