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摩斯
第三十八章 摩斯
長野健次的車緩緩??吭诹素惍斅范惶?,江氏制衣店門前對側的路邊。 黎穗之拿了手包下了車,他一拉她的手,溫聲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黎穗之笑著道:不必了,你在車里等我就好。 長野健次默聲,視線隨著她的身影沒入店門,收回目光,降下了一半車窗,招了招手。 一個小廝模樣的男人,穿著類似于黃包車夫般松垮的舊布衣裳,弓身湊近:附近的眼線人手都已安排妥當,店里也有您的人。 長野健次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讓司機將車??吭诓贿h處的祥瑞旅店,徑直上了三樓的一間客房。 門被敲響,很快有人開門迎了他進去:大佐,機器已經調試好了。 長野健次接過監聽耳機,放到耳邊,慢慢貼近。 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夾著雜音傳進來,再過了片刻,便有了清晰的人聲。 伙計引著黎穗之來到了里屋,讓她稍坐片刻,去請了老板江西燃出來。 江西燃出來時,身后的伙計奉上一杯熱茶。 他笑道:知道黎小姐要來,特意備了這福建的老壽眉,您嘗嘗可還喝得慣么? 黎穗之將茶盞小心地端起,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呷了一口,細細地品著。 茶湯呈暗紅色,芽葉連枝,葉卷如眉,香氣十分純凈。 她不由贊道:很香,這白茶果然是好。 江西燃眉目舒展:您喜歡便好。 待她徐徐喝完一盞茶的功夫,他方才開口:料子在里間給您備好了,您這邊請。 黎穗之點點頭,拾起手邊的手包隨著他走了進去。 一般的客人來做衣裳,大部分都是在外間,只有少許有身份的客人會在里間接待。 這兩日制衣店生意不錯,外頭的伙計忙得不可開交。 不間斷的太太小姐一撥撥走了進來,挑選揀貨后,又滿意地走了出去。 黎穗之五指指腹輕輕劃過緞面織紗的布匹上,細細地挑著。 江西燃在一旁為她事無巨細地介紹,等到她點頭,就特意收起來,等著為她量完尺寸后著手去做。 黎小姐有日子沒來了。他寒暄道。 黎穗之禮貌地笑笑:最近家中發生了些事,脫不開身,近日才得了空。 她仔細地撫摸著一塊布料,向江西燃贊道:這塊喬其紗很是不錯。 江西燃頷首道:黎小姐好眼光,這可是當下的緊俏貨,都是蘇繡的繡娘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針腳兒密得很。 嗯。黎穗之放回去,就它了。 好的。江西燃彎腰拿過量身的黃尺,您隨我來。 您似乎長了些身量。江西燃比著尺寸道。 黎穗之無意摸著小腹:腰做得寬松一些,怕勒著孩子。 江西燃聞言作了個揖:那要給您道喜了。 他記下尺寸:您放心,您的要求我明白。 尺寸量好一一記下,黎穗之問道:大約什么時候可以做好?我過段日子要出趟遠門,有些急。 大概需要半個月。您訂的多,喬其紗難得,還需要往蘇杭調些貨。 黎穗之默然:我知道了。 江西燃收起黃尺,又拿來她方才挑選好的料子與她核對,雕漆的托盤穩穩擱在她的面前。 他指尖不經意地碰到了她的手背,輕輕敲擊起來,是一串摩爾斯密碼。 行動時間地點,均會用長短波形式縫制在旗袍里襯,你的出行方式? 黎穗之垂眸,回道:丸雪號列車。 那邊思忖片刻:炸藥難得,需要時間籌備,一切準備妥當時,旗袍便會送到府上。 時間耽擱得有些長,他敲得緊了一些:火車上會有接應你的同志,暗號為富士山的雪景。 明白。 伙計送了黎穗之出來,長野健次還在汽車內等著她,見她過來,他下車,親自為她拉開了車門。 冬日寒冷,沒一會兒的功夫,黎穗之的手背便冷得泛起了淡淡的青紫。 長野健次見狀,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里,熱熱地捂了起來。 他靠過來,對她說:圣誕日的前一天,我們就啟程。先去新京參加一個會議,之后就返回日本,那時便差不多是新年了。 黎穗之敷衍地應對:又快到新年了。 長野健次以為她感慨人事,語氣帶了溫柔的勸慰:再看看滬上的街景吧,走了以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黎穗之抬手擦了擦車窗子上歪歪扭扭淌下來的霧氣,將目光送出去,江氏制衣店的招牌映射在她眼里,像火焰一樣跳躍著。 時間過得極快,月份牌一張張翻過去,轉眼間圣誕將至。 長野健次近日的心情很是不錯,黎穗之逐漸肯對他用些心,即便比不上對那個已死之人的一半,但至少已經有了轉圜。 他心里默默想著,回到了日本,遠渡重洋,她便會完完全全屬于他了。 至于那個孩子,降生以后會叫他做父親,他們必定還會有屬于他們的孩子。 如此一來,她的生命里,就全都是與他長野健次脫不開的人和事了。 夫妻恩愛和順,膝下兒女承歡,那么這滬上的一切,便都會在時光逐漸遠去的虛影里化作塵埃,漸漸想不起來了。 登上丸雪號列車的那日,天陰沉沉的,有要飄雪的跡象,寒風陣陣,吹在臉上像手術刀,鋒利刮人。 黎穗之單手撐著油紙傘,簌簌的雪花在眼前落下來。 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接,傘布連著動作上揚了一些,有星星點點的雪屑落于掌心,當即便化了,成了一小灘微不可察的水漬,在風中蒸發掉了。 黎穗之轉過身,同著長野健次一起登上了火車。 長野健次安頓好黎穗之,便去與一同前往新京參與會議的官員寒暄幾句。 黎穗之有些無聊,拉開包廂的門,在狹長的過道內向前行進。 中途,經過車廂盥洗室時,門被猛地從里面推開,黎穗之嚇了一跳,連忙后退。 里面走出來一個女人,面帶歉意地道:委實不好意思,我沒瞧見外面有人,撞到您了吧。 黎穗之揉了揉手腕:不打緊。 那女人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手腕上戴著的燙金手鐲,神色一凝:敢問小姐也是去往新京? 黎穗之點點頭:自然。 女人打量她一眼:不知小姐有沒有看過富士山的雪景,當真令人難忘。 黎穗之眼神一亮:我未曾見過,想來,是令人心馳神往。 女人輕聲笑了兩聲:不知怎的,與您竟是一見如故,我的房間在第九車廂,若您有空,可來與我一敘。 黎穗之頷首:榮幸之至。 與那女人暫別后,黎穗之便不再往前走,轉頭朝來時的方向履著過道走回去。 穗雪。長野健次叫住她。 黎穗之變出一張柔和的笑臉,回身看他,帶著些許的驚訝:這么快便回來了? 他走到她身前,牽過她的手:客套幾句而已,費不了多少時間。 一道男聲越過他從身后傳來:怪不得長野副機關長阻了我們來拜見夫人,原來竟是一位如此端莊美麗的小姐。 長野健次背著身的神色有些不悅,但轉回頭時已然掩下去了,他一笑:佐藤君也不差,身旁有晚子小姐這位佳人作伴,想來列車上的這幾日定是不會悶了。 晚子小姐? 黎穗之一愣,越過長野健次,她的目光赫然定在了那位被喚作佐藤君身邊的女人臉上,那女人正面帶討好地依偎著他。 那竟是,姚湘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