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三)
無名(三)
老人不置可否,垂頭繼續掃雪。 我不殺女人。這是老人教給他的,在他學會拿劍之前。 過年也該有過年的樣子啊。我買了串腌豬腿回來,你去燒上火,陪咱老頭子吃上一頓。老人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說著。 無名站在原地,半晌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老人掃完了院子,他把掃帚倒立著支在墻角,對著墻壁咳嗽一陣。而后進屋里取出油紙包裹的腌豬腿,慢慢踱著步,走到后院。 出乎他意料的是,無名不在后院。他走到灶間拿刀將腌豬腿細細切成一片一片的,取個粗瓷盤子裝了,回到前院,走進屋內,無名靜靜坐在桌旁,正拿一塊破布擦拭著自己的劍。 他將腌豬腿放到桌上,又去柜子里取了壺酒,并兩個粗瓷酒碗,在木桌旁坐了,向無名道:人老了,總會想起過去的事。你說你不殺女人,該是我十多年前告訴你的吧?唉,沒想到過了那么多年,你竟還記得,我這老頭子都早忘了!當時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對你講那么多道理,你說像我這樣的人,真的有什么道理,可以講給你么? 無名抬起頭。 老人嘆了口氣,唉,我最近老是夢到年輕時的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再聽我這老頭子講一講? 無名點了點頭。關于過去的事,無名聽老人講過很多遍,那些事有頭無尾,而且每一回的故事都和上一回不太一樣。 南荒是一個和天都城完全不一樣的地方,那兒三面環山,進出只有一片森林,里面猛獸長蟲到處都是。我們那里的人把大蛇稱為長蟲,除了長蟲,還有一些小小的圓圓胖胖的蟲子,我們會把它做成蠱蟲。不過蠱蟲要練成極為不易,須有大蛇做藥引子,所以我們那兒都把能殺大蛇的人稱為蛇王。 我年輕的時候,自負氣力,殺過不少大蛇,后來整個南荒最美的女人上了我的床,我也很喜歡她,她是個口齒伶俐的小女人,平常說話很有些刻薄,不過那種尖刻勁兒,我卻受用得緊。人嘛,年輕的時候,總會喜歡那些刺痛你的東西。 就這樣,我和她在一處過了很多年,有一日來了個四處云游的劍客,身后跟著一個身材矮小的小童,那小童能懂我們的話,劍客說一句,小童就問我們一句。要穿過森林到我們這兒是很不容易的,既然他能夠來這兒,那他就是大蛇神派來的使者,是我們尊貴的客人。南荒人待客熱情,他們兩個便在這里住下了。 不想那客人找上了我,他知道我殺過不少大蛇,問我愿不愿意學劍?他手中的劍竟不是用刀石做的,而是一把木劍,雖是木劍,卻能一下砍斷一棵芭蕉樹,比刀和石頭還要鋒利百倍。我那時好奇心重,就應了。他尋了塊木料替我做了把木劍,我跟著他在東面山谷里練劍,一連一個月都不曾出來。一個月后,他說我的劍法初成,可自出谷去。 我回了家,看到我那女人和一個皮膚黝黑的小伙兒抱在一塊兒,那小伙兒的樹屋離我們不遠,攀著樹藤就能走過來。他們在鋪著芭蕉葉的地上茍合,我當時昏了頭,上前一把抓起小伙兒,從窗口扔下,又在女人身上弄了一回。我問她是跟著我還是要跟那小伙子,她說要跟著我,臉貼著我的胸口向我撒嬌,說是我不在身邊,心里寂寞,才會和別人走在一起。在我們南荒,一個女人跟幾個男人上床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我心里喜歡她,自然也就原諒了她。 沒過幾日那劍客又找到我,要試我的劍法,我隨手揮了兩下,他一臉失望,問我為何要練劍?我遲疑著說出了心里的話,我說我想要保護我的女人。 他又搖頭,像是失望至極,他說練劍之時,只可想著你的劍,而女人只會讓你生出雜念。 老人住了口,就著豬腿rou,喝了一大口酒。 無名默默撫著自己的劍。 你也感覺到了吧?那劍的神力。 無名微微一怔。 我同你一樣,迷上了手中的劍,又跟著他在山谷里練了一個月,這期間,我們偶然遇到一條大蛇,他搶在我前面出劍,捅進大蛇頸窩,那條大蛇當即就不動了,我震驚于這柄劍的威力,一下也動不了,事后,我暗自把它視作神明,即使是夜里也不離身,我那女人還時不時為了它同我吵嘴。 我并不理會,只一心想著練劍,連好劍也學那個四處云游的劍客,往大燮去一趟,那劍客同我講過大燮的繁華,他說那里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美,地上到處都是金銖。 沒多久,我們這兒來了一隊行腳商,因我會幾句大燮官話,我便同他們談起了生意,他們從我們這兒買蠱蟲,拿大燮來的綢緞衣料交換。那行腳商中也有身手不凡的,看見我佩的木劍后,主動找我試劍,又夸贊我劍法精妙,說我去了大燮,定可憑這把劍闖出一番名堂。我當時心動了,夜里湊上去和他們一起喝酒。他們帶的酒,跟咱們喝的這種一樣,喝了嗓子辣得直冒火,可又忍不住想喝第二口。酒是個好東西啊,喝了酒,一整完都不犯咳嗽病。 老人說著,又給自己倒了碗酒。喝了酒的他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一口氣可以講很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