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回來
豆豆回來
房間光線很暗,冉豫北沉沉睜開眼。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腦袋清醒的第一時間,一只手撞進腦海,除大拇指以外的其余四根指頭如鴨掌般粘連在一 起、rou和rou長在一起。那不是四根指頭,那是一片整rou,這片整rou上面布滿嫩粉的疤,一團一團,觸目驚心。 是手!他沒有想到,在自己的人生中會出現又一只不堪回憶的手。在黑暗中,他痛苦地閉上了眼!臘月二十九,是前天還是大前天?他不知道,總之年已經過了,他在睡夢中隱約聽到過爆竹的悶響。臘月二十九,一定是很遠了。 那殘損畸形的手,在他腦中也是如影像般遠一下近一下地來與去,和著一雙恓惶的大眼睛遠遠近近地來去。 還有一雙眼,另外一雙眼。那雙眼睛模模糊糊地閃現,是一雙泛著紅、泛著潮濕、泛著深深的震驚與疼的眼睛,那么疼!他猛地搖頭,想把那雙眼睛從自己腦中轟出去??伤逦?! 那雙眼睛,那應該是多么熟悉的一雙眼睛,第五宏途的眼睛,它從來都閃著頑狎散漫的光,它無論如何不會是現在的暗淡,不會有現在的潮濕,更不會有現在的這種疼。 不,不是現在,是很久的事了,二十九,是在臘月二十九。 他知道的,那雙眼睛是在臘月二十九,那是第五宏途的眼睛,還有他顫抖的大手。 第五宏途顫抖的大手覆上豆那整片凄慘的左手,覆在那整團嫩粉的rou上,慢慢地攥住、攥住 他另一只大手,將豆毛亂的小腦袋緊緊按在他胸口上按在他第五宏途的胸口上。 豆,他冉豫北的豆,也正在張著恓惶凌亂的大眼睛竭力將她自己嵌進第五宏途的身體里。她和第五,他們倆,一大一小結合得那么緊,嚴絲合縫!如袋鼠母子的相依為命。 清晰了,第五的一只大手蓋在豆毛茸茸的頭頂上。 聲音也出現了:不怕,豆,不怕,聽話 第五的聲音,他叫豆聽話!他用那樣的腔調讓豆聽話。那是什么腔調呢?那只有他冉豫北才可能發出來的柔情之腔! 豆,他冉豫北的豆,在第五宏途的懷里簌簌發抖! 聲音又出現了,你走吧!第五宏途說。 第五宏圖讓他走! 你走吧!異常平靜的三個字,包含著大包大攬的義務,包含著難以猜測詳盡的隱情! 拳頭揮了上去,他記得的,在你走吧三個字剛落音那一剎那,他的拳頭揮向第五。 啊豆受了驚,像瘋子一樣蹦出第五的懷抱,光著腳、扎煞手、逃命一樣撒腿朝門外跑了 一切越來越清晰了,冉豫北卻越來越死閉了眼,希望自己是在夢中,希望腦中的這一切都是夢。 然而手機在無休止地響著,從他的整個睡夢中直至此刻,從隱隱約約到清晰,它無休止地響著,此刻,它破壞了他的妄想。 他終于緩緩睜開眼,不是需要接電話,他是需要找他的豆。 后來是怎樣的?他記得的,后來他和第五宏途并沒有打起來,但是豆跑了,他找到年三十夜里十點多沒找到。第五手機不接,是第五找到豆并帶走了豆。 冉豫北仰天長嘆!身邊是無盡的黑!今天是幾號?是初幾?房間里酒氣彌重,他三十夜里住進來,把酒柜里的酒全放倒了,一直喝到睡死過去。 他摸索自己的手機,他和衣睡著,手機艱難地從褲袋里摸到。剛剛看清手機上的時間初一傍晚 18 點,母親的電話、meimei的電話、安玉的電話就一個接一個打進來。 此時方才想到:從二十九出來到現在他還未回過家,也沒給父母去過電話。是大年,是春節,他竟沒有回家!想到此,他痛苦地發出一聲悲鳴,一掌砸到自己額頭上。這時才真正發現身心有多么痛徹,這時才徹底清醒了! 豆!心中哀哀呼出這個字! 手機快要攥碎了,鈴聲叮叮頻響。 他終于掙起些許精神,掐上雙鬢靜一時、靜一時。終于坐起身來。先給母親回電話,向母親略解釋幾句,也顧不得母親的深入盤問,匆匆收線,焦急撥向第五的電話。電話通著,但那邊遲遲不接,焦灼等待的冉豫北聽著手機里的嘟嘟聲,眼前驀然出現第五龐大健碩的軀體,出現了被這龐大軀體壓在身下的潔白嬌小的豆的身體。 他啪地合上手機翻蓋。死勁閉眼、閉眼。心碎滿懷! 許久,他搖頭,搖搖頭豆的手那樣,豆身上還有沒有傷,這比什么都緊急,他再一次拿起電話撥出去。 第五在賓館上行電梯里,盯著手機屏幕上持續閃爍的那串數字,猶疑不決。最終,他將指端摁向關機鍵,拒絕接聽。 第五明白,豆已經不愛冉豫北了。就在她用剪刀奮力刨扎冉豫北的那一 刻,她仇恨恐懼的眼神,她憎惡激憤的面孔,讓第五發現她不愛冉豫北了。她把冉豫北和戴縭打入一派了!第五有些不能相信,豆怎么能把冉豫北也歸入戴縭一列呢?他不知道該為此欣慰還是難過,豆突然厭惡冉豫北,完全是因為她的病,那個病不僅讓她極端仇恨戴縭等人,竟然對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冉豫北也惡心難當! 這樣激烈的反應只能證明她病得太重了。 而他如何去向冉豫北陳述豆的病,如何陳述起病的原委,是否真的有必要向冉豫北陳述整個事情?是否應該有個交代? 第五感到糾結!他內心糾纏著,人已出了電梯到了房間門口,收拾起情緒,開門進去。 啊正在換衣服的豆低低一聲驚叫,扯過上衣遮住胸,你,怎么又回來了? 我給你帶上飯來了。第五停在門口進退不能。 我正要換衣服下去吃。豆嘴上這樣說著,心里說:用你帶?但她時刻提醒自己,她不能顯得強硬,不能顯得刁蠻,第五的作用還沒有起到,她需要和他周璇,需要顯得和善。 我以為你不出去了第五不敢往前走,豆到底是在換衣服,她讓不讓他往前走?即使只是稍稍往前一點點,到茶幾那兒放一下餐盒,會不會嚇著她。 于是,他彎腰把餐盒就地擱下了,早點吃,別叫涼了! 他囑咐著退出門外,又伸進手把門上的智能加固鎖扳上去。 門咔噠合上了,豆心情復雜!她知道第五宏途怎么想的,他怕嚇著她。他以為她還怕得不得了。他以為她還沒從冉豫北的驚嚇中走出來。 其實她還怕什么?在那天下午掙開第五懷抱奔出宿舍奔上大街看見車水馬龍的一瞬間,她就清醒了,知道自己又做夢了。也知道恰恰冉豫北在她做夢時出現了。她的剪刀把冉豫北刨了,可恨沒把第五也捎帶刨上幾下。 她光腳站在大街上很清醒,甚至立刻就要返回宿舍去穿鞋。而偏偏第五在那一刻追來了。仿佛是忽然決定的,僅僅一秒鐘,立在街頭的她,就像變臉一樣,讓自己滿臉驚恐,淚流滿面。極力地顯出自己很痛很怕??倸w是弱,不如就弱到徹底,任何事情只要把握得準,都能出來名堂,那一刻她武斷地認為弱也能弱出名堂。 她對第五哭得小臉像被洗過了一樣,完全符合靳思思所說的嬌喘飲泣。就要顯出自己的痛與傷;就要讓他第五宏途感覺到自己受到的傷害有多大;就要讓他明白那群人有多么殘忍;就要讓他明白他自己造了多深的孽! 面前這個人,你跟他來硬的,你把全身拼上去都抵不過他一指頭勁兒。 索性示弱,或許還能指望他良心發現。是人總該有良心的,即使沒多的,總也有些的。他不是在她面前流過淚哭過嗎,那就是一點良心啊。 第五把光著腳的她從大馬路抱上出租車,把她領回賓館,傍晚的時候,她用她怯怯恓惶的眼睛,成功將第五趕出了房間。 她洗澡、她吃,她穿了第五買好的鞋,孤零零地逛了這一年最后一場夜市。年就過去了。也想了一下冉豫北,知道自己是弄錯了,也不曉得自己為什么那么沖動,難道真如第五所說:她病了?這樣想著,那不堪的夢境便又來 了,門口的菜不想吃了,她把自己 出溜進被子里。被子里的暖, 稍稍叫她放松一些。 她不敢持續想那個夢,她像平時一樣努力往別處拐思緒。她安靜地打量這個房間,這個來過許多次的房間,有點惡心,但是學校正在清房,冉豫北也還要找她,就在這里吧、就在這里吧。 她聽到外面稀疏遙遠的爆竹聲,知道是遠處的住家要開飯了。大年初一的飯還很排場哩,正月的飯天天都排場呢,從初一到十五,開飯前都要放幾枚爆竹的,爆竹放過,那一戶戶好人家,圍坐餐前,細品甘味。 她在這座城市過了四個年,那幾年她都是在打工的餐館里那張小床上對付過來的。那里把爆竹聲聽得更響、更亮,撩開窗簾還能看到爆竹炸在空中的金星銀沫,很美的。但她不敢撩那簾子,老板娘左叮嚀右囑咐,不能讓人知道她獨自待著。她知道老板娘擔心什么,那常常到飯店喝酒喊野話的,那條巷子里多的就是那樣的人。她不開燈不撩簾,三十晚上爆竹響得頻、 響得密時,她能聽出外面有多喜氣、多美。 那兩年,春節的時候活兒才是最多啊,正月十五的花燈彩箱全要在十五前做出來。是她一年掙錢最快的時候,她想著掙錢就不能回家。今年有錢了,她知道第五給她的卡上有許多錢,但害怕父親見著她的手傷心,也不能回。 昨天白天,大年三十的白天,第五來看她時,說他已經查過了,上海有一家大醫院做分指手術很權威的,尤其是她的指頭只是把rou長在一起了,他說很容易的。 她更不能放開第五了,這手,是該他負責。 這些時,她特別熱衷劃分責任,她也不多賴別人,因為好多事也有自己無知的原因,但只要明白捋出來的,是他第五宏途責任的,她不能放過他。 第二天,第五找來一輛車。昨天他已經跟豆說好了,他們去咸陽。 咸陽有個仙家神娘娘,人稱五歲紅!因五歲時仙魂附體而得名,據說驅鬼送神很厲害,遠近聞名。第五跟豆商量這事時,只說是為了控制做噩夢,只說是他自己也帶回了山林中的邪氣,想一并驅驅邪。他小心又小心地措辭,生怕觸怒豆!可沒想到豆的反應是一臉曙光,兩眼晶亮。 不管他提出什么招數,豆都點頭稱是,不反駁不發異議,仿佛立刻就要積極努力地配合上去,其實是任你瞎折騰吧。不瞎折騰幾回你就不能知道我的心病是非戴縭不能治! 他們來到叫什么三家店的地方,曲里拐彎找到五歲紅家。 五歲紅,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紋著手指頭粗的黑眉毛,手擎香煙,盤腿坐在土炕上,睨著一雙細長眼,接待著一撥又一撥凡夫俗子。 雖是大年初二,這里卻生意興??!總算輪到第五、柳豆,第五顯得很會來事,學著前面人的樣兒,恭恭敬敬上去給仙家奉一支煙,返回來把豆送到仙家跟前。 仙家問:卜婚姻還是事業? 第五說是來祛病。 既是祛病,大仙也還是把生辰八字問出來,掐指算一回,仙家的眼風向一邊兒立著的老太太瞟一記過去,那老太太扭身走了,再回來手上端著一碗紅糖水, 紅糖水到了五歲紅手上,五歲紅張口:呸!一口唾沫! 唾哪兒了?唾那紅糖水里了! 豆和第五齊齊定住了,連氣都屏住了,四只眼盯直了!傻了! 五歲紅閉上眼,把紅糖水念念有詞地搖了搖,把唾沫搖勻了,突兀地送到豆和第五面前:喝,喝下去! 豆大睜眼、 脖子向后別,老半天哭喪臉道: 我不喝! 她像看著逼到脖子上的利劍一樣看著那糖水往后傾脖子,一邊后傾一邊結巴:五,五 哥喝,你喝 第五早就是一截木頭了,比豆還眼直!眼睛珠掉那紅糖水里已經撈也撈不出來了。 豆顫抖手把那碗紅糖水捧過,雖然手顫著,心卻已經不顫了,只幾秒鐘的時間,她腦子里已經把這事兒轉了380 度!她把水往第五嘴上送過去:你喝,五哥你喝! 喝,喝!五歲紅正假裝仙家附體,聲音粗得像個爺們兒,閉著眼一個勁兒地催:喝!喝! 第五臉脖僵直地往后挺!眼睛仍在嘴前的紅糖水里直瞪著。豆忽然起勁了,身上不僵了,其實他倆完全可以推開碗不喝,五歲紅又不會逼著他們喝??啥鼓睦锟弦?,她瞅瞅閉眼大仙又瞅瞅第五,壓著聲道:五哥你喝呀,快喝呀! 她著急得都要上手灌他了,直把粗瓷碗沿捺進第五嘴唇里,眼睛甚至送出一份懇求,仿佛在說你對我好不好,就看這一下子了;仿佛在說你把這水替我喝下去就替我擋了火山火海了;仿佛在說你你你 第五心一橫,閉眼!咕咕咕!喝了下去! 喝罷紅糖水,五歲紅好生囑咐一番,二人告辭出門。走得太急,第五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出了門便急不可耐地四處張望:我內急,上個廁所。 豆慢吞吞地嗯了一聲,她故意慢,知道第五找廁所為的是嘔吐而不是解手。她故意磨蹭。 第五把仙家封出來的符仔細給豆掖好了,不忘五歲紅的囑咐初三夜里寅時,到十字路口燃香叫魂。 碰巧,這個春節,因為第五腿傷,怕驚著家中老人,第五的爺爺奶奶早被安排到國外三姑家過節了,而他父母又有擇春分節氣出門訪親的習俗,初三白天就回了北京,第五更自由了。 因為掐出來的時間是寅時,第五不便再回家,他心里又不想再開房,便小心翼翼地說,夜里留下來方便些。 他最近坐懷不亂、表現良好,豆不擔心他會動手動腳了,但臉上還是做作一回, 怯了一下,怕了一下,然后由他去。 第五用手機上了鬧鐘,仍然不放心,怕睡過頭,起來三四回,正經到了三點鐘,反倒瞌睡得抬不起眼皮了。他還好,總算是掙扎著爬起來了,卻好半天叫不起豆,他邊哄邊給豆一件一件穿上衣服,上上下下穿齊整了,豆還睡得黑甜。怎奈無論如何都得走的,他把她抱到床下。最后豆極不情愿地懨懨出門,兩人走出賓館,約好的出租車已等在外面,他們往鐘樓街直奔而去。 黑不隆冬的子夜時分,大街上空空蕩蕩,路燈疏疏的灑下一點昏光。打發走出租車,第五安置豆站在鐘樓街的十字中央,給她裹好圍巾帽子,囑咐她呆會兒聽到自己聲音要大聲回應,這樣才能把附在身上的邪氣趕走,把魂叫回來。安頓好了豆,他往東跑去,跑到互相望著只剩一個小點兒了,他扯開勁喊:豆豆,豆豆,回來,回來! 豆只覺得丟死人了。不由向四下里看,幸虧是黑夜,也沒有人 她舒口氣,沖那極遠處的黑點兒翻白眼。 那黑點兒疊聲地喊:豆豆,豆豆,快回來 她在黑夜里捂上耳朵,一聲不吭!時間久了,她耳朵都被豆豆豆豆聽木了,遠處的第五還在嗷嗷呼叫。她困了,長長打了個哈欠索性蹲下,在地上摸黑觸到一根小棍棍,她拿起來在地上吱吱劃拉。心想第五什么時候能完呀? 許久,第五喘著氣跑過來了,豆丟開棍棍站起來,立刻渾身瑟瑟發抖,訥訥癡語:五哥你跑哪去了,干嘛一聲不吭 第五更相信仙家神婆了,仙家說,豆若是小驚了一下,這一招能把魂兒叫回來,若是驚大了就不好說。豆豈不是被驚得太深了,他站在空曠的大街上喊了一個多小時,嗓子都喊啞了,豆說她只聽到呼呼的大風聲。 第五愁死了! *腰疼的不行了,找人排版,結果邏輯和有些時代性的東西不對勁,下午又開始自己動手,一章竟然沒有一個小時弄不出來,腰疼肩頸疼,今天可能不能全文上來了,現在大概有十萬字了嗎?爭取明天或者后天全部發完吧,不敢說大話了,昨天預估的太沒準了!雖然是舊文,但現在發會出現很多代溝性的東西,不改不行,一旦改就牽一發動全身,好難!但不管怎么樣,這個全文是要飛快地發上來,因為還有另一個稿子著急去寫艾瑪艾瑪,還請各位積極投珠啊,鞠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