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婚
30. 大婚
淇水無聲地流淌過西市,粼粼的河水倒映著皎白的月光,和河邊攤販在攤位前支起的燭燈。 太熱鬧了。 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裴燃的視線在各個攤位上流連。 他喜歡耕牛精賣的糯米團子,夠香,夠勁道,份量也足。他也喜歡那些泛著寒光的短匕首,是最有經驗的老妖匠鍛造的,刀身流動著淡淡的白紋,削鐵如泥。 一道目光投來,裴燃登時垂下眼睫,盯著腳面方寸的土地,仿若渴慕新奇地盯著玲瑯滿目貨品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平素的他是向來不逛西市的,一來沒有閑心,二來就算逛了也買不起,干脆眼不見為凈了。 耳畔響起一聲極輕微的嘆息。 吳雨潞心想,小小年紀,裴燃未免懂事得令人心疼??上н@里不是人類世界,自己吃穿住行都仰賴許無咎,倒也不好慷他人之慨。 憋了半晌,突然靈機一動,扭頭朝許無咎道:你是不是能在三界中來去自如?那我可以跟你換些妖界的銀錢么?你日后如果去人界的話,興許能派上用場的。 她有些遲疑地從衣襟中取出錢包,隨后,掏出了五張紅色的人民幣,抬著眼期待地看著他。 許無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后冷著一張臉把錢收了,將裴燃看上的那幾樣東西結了賬。 大包小包扔到裴燃身上。 裴燃下意識的接住,腦中思緒萬千,一會兒疑惑為何妖王即將迎娶的人類如此客氣生疏,一會兒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一會兒想更正吳雨潞,人間和仙妖二屆有界域,若非機緣巧合,即使是妖王也不能來去自如的。 同時思考的東西太多,反而不知自己該說什么了。 裴燃訥訥地跟著兩個大人繼續往前走。 突然,人群驟然sao動起來。 淇水之上,一點亮光緩緩升起,升到半空,猛然炸開,爆出千道萬道絢爛的光束,仿若花團錦簇。 吳雨潞微仰起頭,雙眸映出明亮的光采,在幾乎震耳欲聾的焰火聲和喧嘩中,凝視得那樣安靜。 妖市的百姓爆發出自發的喝彩和恭祝聲,熱鬧非凡,依稀能分辨幾句喜結良緣百年好合。 是為明日大婚預演的焰火。 這竟是為他們準備的焰火。 當晚,吳雨潞同往常一般,沒等許無咎,便早早歇下了。 不知怎么的,她比往常更早地打起了瞌睡。隨后,她恍惚感到許無咎上了榻,將她擁在散發著熟悉的清淺氣息的懷抱里。 夢里有淇河上的焰火,和他看向自己時明亮的眼神。 然而這些卻在某一刻驟然消失,她擰起眉頭,因對方不請自來而感到冒犯。 她再次陷入了沉沉的神識海中。 近來我總是頭疼記憶缺了一塊很不好受,我何時才能恢復記憶呢? 她仿若呢喃。 玄城在她面前蹲下,雙眸閃爍著,似是擔憂她的近況。抬手,想要撫平她的眉心,卻被她微微側頭避開。 就快了。他還是同樣的回答,停頓了片刻,又狐疑道:你不想回家了么? 這是她第一次在神識海中,沒有提回家。 還是說,你對那蛇妖,仍是動了心? 他灼灼的目光盯住她,不錯過她臉上任何些微的反應。 吳雨潞抬眼看他,眸中閃過一絲困惑:仍? 翌日清晨,她被蜥蜴精叫醒時仍頭疼不已。一摸身側,雖空無一人,仍有淡淡余溫。 蜥蜴精見狀笑瞇瞇解釋道:今日大婚,揭喜帕前,新娘和新郎官不可以提前見面哦。 裴燃得知自己可以近距離觀禮時,心底非常驚訝。 因為眼前這位妖王性情分明冷漠到極致,甚至隱隱有些看不起自己,怎么會讓自己來觀禮呢? 裴燃甚至自卑地想,同屬蛇族,他和自己是兩個極端一個根骨奇佳、藐視眾生,一個卻是可悲的廢物。 他裹在喜慶的新袍子里,有些局促。 許無咎支胰坐在他面前,大紅的喜服似血,烏黑如緞的發用一根紅綢帶系著,將他白凈而俊俏的臉襯地都明亮了起來,并不像平素那般如此難以接近。 他看出裴燃局促,甚至心情頗好地跟裴燃解釋了一句:你來,她應該會很高興。 裴燃聞言遲疑地點點頭,唇角綻開了一點笑意。 那是裴燃所見證過的,最盛大的婚禮。 無量城的最高處,仿若可摘星的祭祀臺上,妖界迎來了第一位人類女主人。 她的裙子裁自西山最絢爛的暮云,鳳冠上鑲著東海海底最珍貴的寶珠,丈夫是將無量山治理的興興向榮的大妖,她自然而然從一開始便獲得了妖界百姓的尊敬和喜愛。 無量城治下所有的精怪,包括裴燃,心中皆涌動著莫名的激蕩,眼眶濕熱地注視著她出了轎子,朝妖王走去,裙擺被風卷起,微微翻動,像翩遷的蝶。 妖王朝她伸出了手,指節修長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柔胰,溫和而有力。 她的手有些涼,微微發著顫,溫柔地纏住他的指尖。 許無咎的眼底浮動著淡淡的笑意,像是一朝看盡長安花的得志少年,執著她的手朝祭臺走去,只覺步伐從未如此輕快,又從未如此深刻。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眾目睽睽下,無數雙眼睛,目睹了妖王即將成婚的人類妻子,突然自行揭開了喜帕,涂著殷紅口脂的唇瓣開合,捏手成訣,一道藍鞭如有實質,風雷般朝他打去。 他堪堪閃避,未被傷到要害,只是左胸處還是被炸出一個深洞,汩汩的黑血流出,沾在大紅的喜袍上,深色的痕跡觸目驚心。 年輕的妖王死死盯著自己的人類妻子,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寬大的喜袍袖口之下,黑氣正源源不斷地涌出,因精純的妖力和殺意而泛著寒光,比刀鋒還銳利的邊緣在剎那間抵上了她脆弱的脖頸。 卻不再前進一步。 她已經淚流滿面。 汩汩淚珠盈瞞長睫,弄花了精致的妝面,順著尖尖的下巴滾落到地上。 吳雨潞的意志從始至終在抵抗,而且隨著攝魂開始,被封存的記憶也開始逐漸歸位。由于抵抗得太過劇烈,她的神識海波動得更加厲害,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不要 她艱難對抗著玄城的控制,口中吐出模糊的話來,指尖藍光躍動,卻比第一次攻擊要弱上許多。藍光鋪天蓋地涌到兩人之間,還未觸到許無咎衣角,便先天不足似的消散了大半。 許無咎用衣袖揮退了漫天的藍光,在余光中看見吳雨潞,直直地向后倒去。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間。 她的神識海,崩塌了。 吳雨潞闔上雙目前最后的一眼,是許無咎沖過來將她擁在了懷里,漆黑的雙眸里濕漉漉的,眼尾卻發紅,走投無路似的兇她,語尾都發顫:你不要睡 她看見他手心里握著兩只小小草戒,是自己落在了萬妖之域的那兩只,心里很是歡喜,艱難啟唇道:抱歉啦,我..不是故意傷傷害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的。 意識迅速地灰敗下去,她的聲音越來愈小,最終消散。 神識四分五裂,無可拼回。日后縱rou身不死,也不過千秋一夢,長眠不醒。 遠處淇水邊,還不知發生了什么,絢爛的焰火照事先預演好的那樣,如約升起,照亮了半邊天空。 風聲如咽。 --- 是HE,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