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別離(上)
愛別離(上)
上 醫院的停車場永遠都是逼仄堵塞的,程楠等車位的時候把保溫桶底下壓著的書拿出來看。 他很認真,書的一側畫了一顆愛心,另一側畫了一支玫瑰花,中間的位置填了書名。 。 這是于小梳很喜歡的,程楠在大學之前幾乎沒看過這類書,更別提還是本言情。 程楠擰開病房的門,于小梳不在,隔壁床的小姑娘認識他,甜甜地告訴他:小梳jiejie去醫生那里了。 他笑著點點頭,把皮夾克脫下來放到椅子背上。 不一會兒,于小梳就慢悠悠地回來了。 她個頭兒不高,梳著兩條細細的馬尾辮,眼睛大大的,手腳都小小的,笑的時候有點兒像營養不良的布偶貓,雖然她也不經常笑。 于小梳把繳費單子放進抽屜里,然后躺進被窩。 程楠把保溫桶打開,今天是大米粥和雞蛋蔬菜餡兒餅,于小梳的胃口很差,把大米粥喝完已經是極限。 程楠拿著書逐字逐句地念給她聽,于小梳躺在被窩里,房間隔音很好,她聽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程楠把于小梳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輕輕打開抽屜,里面是病例本和繳費單子。 于小梳是先天性心臟病,法洛四聯癥,按道理,她活不了這么大。 所以她父母把她扔在醫院里,醫院里的醫生不敢接,怕砸手里,又把她送到市里的福利機構。 于小梳算是被福利院的哥哥jiejie們養大的。 她勉強上完了義務教育的小學初中,然后在課堂上突發心臟病,被當時的班主任老師也就是程楠mama呂茵女士送到醫院去搶救了回來,之后就一直在呂茵家里住了下來。 呂茵是個很好的女人,于小梳十三四歲的時候和別家孩子八九歲差不多個頭兒,她和福利院院長商量著,要讓孩子好好休養,肯定還是呂老師家里的環境更適合一些。 于小梳是一個很聰明的學生,她的記憶力遠遠高出正常人的水平,在輟學之前,她一直是年級第一名的保持者。 呂茵心疼她,更固執的認為天才都是有缺憾的,她有個不那么聰明但是健康的兒子,多個聰明絕頂的女兒也未嘗不可。 程楠把保溫桶收好,輕輕地帶上門。 迎面走來的矮個子男人和他對視了一眼,又互相挪開視線。 于又原來叫于有,后來嫌寫著麻煩自己改成了于又。 福利院的孩子都和院長一個姓。 他算是于小梳的哥哥,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來了?程楠客套著。 嗯,給小梳送點東西。于又點點頭。 接著又說:這個月錢住院費交了嗎? 交過了,你不用cao心這個。程楠把桶刷好,又拿毛巾擦了擦手。 于又個子很矮,又瘦,和只猴兒一樣。 程楠很高大,和他說話的時候總要低下頭。 于又是來送錢的,他先天小兒麻痹,腿腳不好,但是會做木工,雕個玩意兒賺錢,生意還算不錯。 他的錢全部用來給于小梳治病,雖然程楠不想要。 兩個人之間有片刻安靜,然后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震動打斷。 程楠接通電話,板寸也掩蓋不了好相貌,他揉揉臉頰,對電話對面的人回應了幾句。 嗯,今天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小梳明早要會診,我得陪著。 好,你乖。我先掛了。 程楠掛斷電話,抬頭和于又的眼神對上。 于又撇了下嘴,他抽了支煙,煙霧里的表情譏諷又冷淡。 程楠不理他,敲了下墻上的禁止吸煙的牌子,扭頭回了病房。 于小梳是在黑暗里醒過來的。 她夢見兩年前的事情,夢里的她痛的哭不出來,醒過來滿臉的淚。 程楠聽到貓叫一樣的啜泣聲,把簾子拉開,于小梳并沒有醒過來,他揉了一把臉,把夜燈打開,然后走到床邊坐下,把小梳摟進懷里。 大手溫熱,他暖著小梳的胸脯,她發育的不那么好,那柔軟像個嫩生生的小包子,程楠掌心貼著她的胸口,好像這樣就能把她的痛轉移到自己身上。 小梳醒過來的時候靠著程楠的胸口,聽著他咚咚的心跳聲,慢慢冷靜了下來。 哥。小梳的聲音又細又小。 我在的。程楠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頂,他靠在床背上,把小梳整個圈起來。 我想回家。小梳嘴唇發紫,她呼吸的費力。 過幾天,等你好一點,哥就帶你回家。黑暗里,程楠的表情隱忍而哀傷。 他默默的吻著小梳的頭發,吻著,一下又一下。 兩年前的于小梳還不是現在這樣虛弱,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大聲說話,也能中氣十足的站在床上讓程楠背著她轉圈圈。 可后來,她做了手術。手術失敗了,她沒死成,卻也活的很辛苦。 于又第二天又來了一趟,拿著手機放音樂逗小梳開心。 小梳越來越瘦,原來可愛的五官好像是被水泡過了一遍,越來越淡,越來越蒼白。 有兒哥,今天是晴天嗎?小梳拽著于又的胳膊,把他的手機搶過來。 于又換了新衣服,沒有煙味兒。 他任小梳把手機搶過去,她的力氣越來越小,于又沒繼續想下去,黑瘦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外面大晴天!等你好一點,我和你哥帶你去坐摩天輪,咱們院隔壁新蓋了個游樂園,你肯定喜歡。 小梳笑了起來,整齊的糯米牙露出來,像個小天使。 說好了,以后要帶我去看。小梳狡黠地眨眨眼睛。 這是她和于又的秘密暗號,意思是約好了,回頭見。 她和于又笑鬧了半天,現在的她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獎勵,每喘一口氣都像是最后一口。 程楠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椅子窄而小,他卻像一株白楊,挺拔又健康。 他在給鹿湘回信息,鹿湘是他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溫柔大方,雖然會撒嬌,但是很能理解他。 鹿湘和程楠一個大學,她是外地人,家庭富足,早就給她在校外租好了公寓。 剛談戀愛那會兒,程楠偶爾會住到鹿湘家里去。 小梳看著程楠,眼神里好像有光,她安靜了下來。 誰也想不到,她也已經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她的眼里也有愛情。 于又心里難過,湊近小梳的耳朵邊上,悄聲的說,我把你要的東西帶來了,給你放到床頭柜里了,你記得去看。 話音剛落,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魚貫而入。 為首的朱主任是她的主治醫師,也是她上次手術的主刀。 你和你家人商量好了嗎?上次我的意見已經給你們了,如果商量好結果,就來辦公室找我,我的手機號你們也有,他對著程楠講話,表情嚴肅而認真,你meimei的情況沒人比你們做家屬的更了解,沒什么時間好拖了。 朱主任法令紋很深,上次的手術效果不理想,這幾年小梳的情況一直是他的心結。 朱主任,我和我家里人的意思是想讓您來程楠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梳,然后把床旁的簾子拉了起來,我們相信您。程楠高瘦的影子印在簾子上。 這天是周六,天氣依舊很不錯,陽光燦爛,小梳沒出病房,程楠把一直關緊的小窗戶打開,有風進來,也有光進來。 程楠把淺藍色的窗簾又拉了上去,他電話震動了起來,看完信息就和小梳打了聲招呼走了出去。 床頭柜被打開,小梳拿出來里面的東西,粉色封皮,樣式有些老舊,是很便宜的那種做工粗糙的筆記本。 那是十四歲的于小梳留下的,她緩緩走到窗口,簾子外面是久違的陽光。 樓下,程楠和鹿湘擁抱在一起,小梳緊緊地抱住了手里的日記,看著那雙影子貼近又分開,一顆又一顆的淚珠順著心口滑落下來。 日記本的扉頁上只寫了一句話。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個大晴天,天氣暖洋洋,你向我走過來的時候,美好的像是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