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6)
(6)
按照宋無極的吩咐,庾琳瑯開始著手準備往返吳郡的事宜。期間,尋陽公主曾派人邀請她到公主府上赴宴,被她婉言回拒。然而這一插曲令庾琳瑯心生警惕,知道她被天家盯上了,于是她愈發低調,并勒令府中仆人皆不得亂咀嚼舌根,若有犯者,一律發賣。 建康宋府從來算不上是家。庾琳瑯收拾了府上物件,其中多數是她自己的陪嫁,未免惹人注目,庾琳瑯臨時置辦了不少時興花樣的綾羅綢緞,還捎帶上一些珍貴的首飾與物品擺設當作掩飾。 府中的下人像是感受到了風雨欲來風滿樓,全都繃緊了神經。離開前一夜,庾琳瑯鄭重地給老管家下了命令讓他在她離開后二周內把宋府的下人全都遣散,府上遺留的物件變賣之后把財帛盡數分給他們,老管家含淚領命。 隔天,天晴萬里。庾琳瑯帶著寶言與一眾護送的人馬,戴好冪籬,登上香車。早在兩天前,她便托關系加急辦好出城文書證件,友人不負所托,昨日便把文書送了過來。 早知道,她離開建康不會那般輕易。文書申請又要走過官府,即是要過官府,那便逃不過天家的眼線。 于是在東城門,她被攔截了。 車上可是宋夫人?咱家奉尋陽公主之命,有緊急事請宋夫人到公主府上一敘!尖細陰柔的嗓音,這是一名閹人。 天家終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這個質子回歸吳郡。庾琳瑯抿著唇,司馬皇室縱然式微,但仍然擔著正統之名。若是魚死網破,她今日怕是不得出城了。她正要挑起車簾與那宦官周旋,已有人先于她,聲如洪鐘地朝那太監喝道: 你算老幾,敢攔截我家夫人的馬車?家中老人染疾,我家夫人一片孝心,著急回家探親,你這般耽擱我家夫人歸家盡孝的大事,可見不把我們宋府放在眼里!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那宦官面色青白。 庾琳瑯認得,這說話的人是于沖。 宋無極留下的扈從有八人,其中以一個叫做于沖的壯漢為首。于沖一身肌rou虬扎,虎背熊腰,卻是一個粗中帶細的人精,一雙銅鈴一樣的眼睛眼神很是精明,乃宋無極跟前的第一得用人。于沖曾經隨宋無極上陣殺敵,身上染有煞氣,更帶幾分兵痞,嘴皮子功夫與拳腳功夫不分上下。 咱家只是奉命行事!還請宋夫人不要為難咱家?;鹿俦芏徽?,揚聲說道。要咱家說,這出城不必急于一時,路途遙遠,可知沒有變數呢?他意有所指,幾乎是明晃晃地威脅了。 笑話!還不曾聽聞長輩生病,小輩寄望于其康復而不必盡孝的?我一介粗人也知道百善孝為先,閣下侍奉貴人,想必不比我缺乏見識。于沖鄙夷道?;鹿俸螘r與如此混不吝色的人打過交道?氣得鼻子都歪了。 不愧是宋無極跟前當差的人。有些話她不方便說出口,底下的人也不夠潑辣,這于沖倒是填補了這方面的空缺。 未等那宦官想出應對之詞,庾琳瑯挑起車簾,朝他說道:事出緊急,還望大人見諒。臣婦憂心家中長輩,今日便斗膽向公主討個恩典,全臣婦一片孝心。待臣婦歸建康后,必然親自到公主府上請罪。 庾琳瑯這么說,徹底讓那宦官沒戲唱了。守門的士兵也睜一眼閉一眼,當作沒有看到天家與代表房氏的庾琳瑯之間的拉扯,對過文書后便放行。那宦官面色陰沉地看著庾琳瑯的馬車出城,才甩袖回去稟告他的主子扣留人的計劃失敗了。 行駛數里后,庾琳瑯對于沖說:城門之事,多虧有于侍衛相助。 夫人言重了。前路崎嶇,夫人莫要驚慌。將軍既然令我等保護夫人,屬下定然會確保夫人安全抵達吳郡!于沖拍著胸脯直言道。 從建康至吳郡有四五日的路程。庾琳瑯知道天家必然不會就此罷休,她由衷地道:有勞于侍衛了。 于沖自是連連言是。 出城第二日,庾琳瑯不意外地遇到伏擊。唯一慶幸的是,庾琳瑯在昨夜當機立斷就把隊伍分作兩隊,拖著沉重行囊的馬車與手無縛雞之力的奴仆另外繞遠路去往吳郡,而她和于沖等護衛繼續沿著原本的路線行駛。目標小了,多幾分勝算。 當那群蒙面人出現的時候,于沖意外于對方的人數,神情染上凝重。 保護夫人!于沖喝道,自己率先拔出長刀與逼近的伏擊者對上。 天家遠遠比宋無極設想的更加喪心病狂。伏擊者把車隊圍堵在樹林之中,他們宛若鬼魅般死死纏著庾琳瑯的馬車,就像是窮途末路的兇徒,手起刀落收割圍著庾琳瑯馬車的護衛,宋無極留下的扈從也不甘示弱,手上飛快地與伏擊者過招,取敵人首級。鮮活的人命一個一個倒下,鮮血濺到車簾上,血腥味在空中彌漫,令人作嘔。 坐在車里的庾琳瑯面色蒼白,極力忍耐著作嘔的欲望。鮮血滲透車廂的木架,幾乎要凝聚成血滴滴落,正中午的天比夜色還陰沉。她強迫自己鎮定,拳頭握緊到幾乎發白,此時她如果自亂陣腳就正中敵人的下懷了。當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添加麻煩。 伏擊者不死不休,豁出去只為捕獲庾琳瑯。對方的執著令于沖暗暗心驚。 天家仿佛受到了刺激,把庾琳瑯當作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樣,派出的人身手媲美他們等一眾上過戰場的兵士,甚至因為對方豁出性命的打法比他們還略勝一籌。于沖知道,這些人極有可能是天家手中的中堅力了。 莫非建康城內出了變故?否則天家如何舍得這樣一支隊伍來追捕宋庾氏? 于沖來不及多想,舉起大刀擋住了賊人的又一次重擊,刀劍嗡鳴幾乎令人耳聾。他忍著氣血翻騰,咬牙喝道:夫人還請速速棄馬車作逃! 已經到了最壞的處境了嗎?聽到于沖的叫喊,庾琳瑯毫不猶豫掀起車簾,動作利落地跳下馬車。幾乎是同時,車廂被一個蒙面人從上面強行劈開至兩半! 錚!那個蒙面人見一計不成,反手就帶著劍劈到她的面前,庾琳瑯堪堪躲過,可腳踝一陣刺痛,她狼狽地倒在地上。襲擊她的人很快被身邊的于沖一刀劈死,于沖驚魂未定,只差一點夫人就被刺傷了。 夫人,待會兒您看到機會就馬上走!于沖咬牙,目露決然之色。面對團團重圍他毅然放棄防守,招招致命意圖在蒙面人之中開出一條血路。 庾琳瑯在發抖。她無法與于沖說她好像崴到腳了,這么說只會讓人在當下的處境之中絕望。方才于沖那一刀下去,撲哧一聲鐵器入rou的聲音如此清晰,溫熱的鮮血灑到她的臉和衣服上,裙擺上暈開了妖異的紅花。 這是她第一次直視死亡。四周橫豎倒下無數的尸體,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土地,正印證了亂世人命如草芥。 前方忽然傳來于沖的嘶吼聲。庾琳瑯眼睜睜看著于沖背上挨了一個蒙面人一刀,他吃痛倒地,不知生死。擊中于沖的蒙面人轉過身,眼神陰冷地盯著她。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仿佛死亡在逼近。 庾琳瑯與那蒙面人對上眼,渾身打顫。 宋夫人,可真叫我與弟兄們好找呢。那人語氣冰冷,伸手就要把她抓過來,可就在此時,他眼神一凜。 (作話:那個,謝謝留言和珍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