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距離
第三章 距離
十二月二十三日 陰 近日來天氣總是陰沉著,好似怎么也晴不開來。 九點多的時候,家里的電話響了。 距離往生失去音信,已經過了整整四天。 雖然我心中隱隱有了預感,但自己遲遲不敢確信。 我們約定好的,就算他要離開,也不會拋下我一個人。 提起聽筒,對方開口的瞬間,這份預感才切實地變為現實,再無辯駁的余地。 喂,請問是秦惜寒女士嗎?我們找到您家屬的遺體了,您方便過來認領一下嗎? 好,請告訴我地址,我馬上過來。 我聽見自己這么說著,手指有些機械地放下聽筒,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拿上傘和外套出門。 去警局的出租車上,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僅剩下一句話在腦中反復地嘲笑著我,笑我的天真無畏,不自量力,還有那不可一世的自大自負。 而可笑的是,事實的確如此。 見到他的時候,他眼下還是有一貫烏青的眼圈,只是嘴唇失了血色,一雙狹長的眼睛被蒼白的眼皮緊緊蓋住。 他,的確是了無生氣了。 握著他冰冷僵硬的指尖,我才不得不吞咽下眼前慘淡的現實。 我的愛不僅沒能成為他的浮舟,反倒是在他溺亡的過程中,化作了助力的負重石。 是我,殺死了他。 來自日記殘頁 七月份才開了個頭,海邊的天氣就熱得叫人難受。 祝半蓮含著冰塊,把一個個五顏六色的玻璃瓶碼進冰柜里。 門口掛著的風鈴叮當作響,好不愜意。 她坐在門口的板凳上,吹著穿堂風,漸漸覺得有些困乏。 哎呀,這不是小蓮嗎?又輪到你看店??? 劉阿婆笑瞇瞇揉著她的頭頂。 是呀。 扯開一個粲然的笑容,她應承道,表情跟腳邊乖巧的小狗有幾分相似。 還是二兩黃酒嗎?我給您倒去。 哎,慢點啊。 知道知道。 掀開紅布裹著的木頭塞子,祝半蓮接過空瓶子,熟練地將漏斗扎進塑料瓶,提起勺子灌了小半瓶進去。 她把塑料瓶蓋擰緊了,小心地蓋好酒缸,這才穩妥地走過來,把塑料瓶塞進劉阿婆的竹籃子。 還好你這么懂事,幫你媽分擔了不少,她這才不至于那么累。也不知道你那不著四六的 劉阿婆憤慨地痛斥著,瞅了眼還捏著勺柄的小姑娘,眼珠轉了轉,把后面不合時宜的話收了回去,說起來,最近沒見著冷家的小孫子啊。你們鬧別扭了? 祝半蓮喜歡追在冷舒梁背后跑的事情,大半個縣城的人都知道,大人們也時不時逗逗小孩子,揶揄她幾句。 若是平時,她肯定早就羞紅了臉,滿口說沒有,可今天她怎么也提不起勁來。 一聽到這話,滿面的笑容瞬間耷拉了下去,蔫了吧唧地跟中暑了似的,一臉陰沉。 我們本來關系也沒多好。 她把木勺擦干,踮著腳擺回架子上,噘嘴開始置氣。 哎呀,我這記性,孫子還擱家等飯呢,我差點給忘了。 饒是善言的劉阿婆,也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只簡單再寒暄了幾句,就借口說要回去做飯,悻悻地離開了。 小小的雜貨鋪里頭,又只剩下她和趴在門邊酣睡的小花狗了。 烈日當頭,熏風過隙,勾起了她的睡意。 她托著腦袋,渾然不覺地進入了夢想。 恍恍惚惚間,祝半蓮感覺自己漂浮著。 睜開眼來,她發現自己的四肢變成了透明的小絲帶,在碧藍色的水里晃悠悠地游蕩。 她好像是一只水母。 頂著白色的傘蓋,拖著細長的觸須,無憂無慮地隨著洋流游走。 仰頭望去,藍色的圓環透過絲絲縷縷的光線,讓她的心情舒暢起來。 在偌大的海洋里,沒有顧慮與擔憂,她很自在。 沒有那嚇人的漂流信,沒有若即若離的父親,也沒有值得付出的,她還不懂的,名為愛情的事物。 她可以選擇不去看,不去懂,不去了解,只因為在夢里,她是海里的一員,不必再受到這些人類倫理道德的束縛。 是我的錯。 冷不丁地,一個聲音響起來。 透過流動的海水,那個聲音清晰地傳到她的耳中。 祝半蓮朝著聲源游過去。 一團類似人形的黑色煙霧映入眼底。 它沒有五官,沒有明顯的四肢分化,可她卻能夠知道,它現在很悲傷。 它在哭泣,透明的眼淚無聲無息地融入水中,才會讓人誤以為它沒有感覺。 你為什么要怪自己? 祝半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問,她隱隱覺得,自己應該安慰它,安慰這團可憐的小黑霧。 黑霧搖了搖頭,帶著幾分不甘,又似帶著幾分無奈。 如果我沒有勸他,他肯定不會死的 你不愛他嗎? 愛這個陌生的詞頭一次從她嘴里蹦出來,讓她有些不習慣。 如果早知道這樣的愛會讓他走向毀滅,我寧可一開始就不認識他 斷斷續續地,黑霧呢喃著。 那是一種大徹大悟之后的絕望,是對于無可挽回的哭訴,也是哀嘆。 祝半蓮陷入了沉默。 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就連對冷舒梁的這份酸澀的感覺,她也沒有到達過一知半解的程度。 嘆息般的話語還在繼續。 要是從未交集過,那該多好 黑霧喃喃自語著,最終消失在了海洋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