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然
第一章 偶然
她很累,所以應當體諒她。 我看不過去了,她這樣讓我很心疼。 總是能聽到類似的語句。 這個她,有時是女兒,有時是母親,或者兼具二者的身份,但永遠不會是自己。 她深知這是明顯的道德綁架,因此不會太放在心上。 友誼,人情,跟金錢擺在一起權衡,也不過爾爾。 望著那一張張居心叵測,心懷鬼胎的笑容,她時不時會感到反胃。 這所謂的圓滑,所謂的周到的為人處世,不過就是把能夠一句話了解的事拆分開來,恨不得在每個音標上都添油加醋,叫人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中文的技術罷了。 盡管陪著笑臉,心里頭卻早早地冷卻下來,不會有太多起伏。 追究到底,拼個魚死網破,也不過是在給自己找不自在。 喜怒哀樂,不應當成為這場不平等交易中的犧牲品。 合得來便長久地走下去;合不來就痛快地分道揚鑣。 這多爽快。 哪件事不是如此呢? 不過是人為地加了太多的束縛,把事態復雜化了。 更何況是早就失望透頂了的糟糕結局呢? 蘇幕斂拾掇著自己的衣服,為下一次的搬家做著準備。 到朋友這兒工作,沒賺什么工資不說,還落得個被解雇的下場,任誰聽了都笑話她。 就連她自己也想嘲笑自己,怎么就這么不長記性。 畫具收進箱子,疊在沒用過的紙張上,而那些涂滿了石墨顆粒的褶皺畫紙,則毫無留戀地被丟進燃燒著的不銹鋼臉盆里。 她一直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拋棄了的東西,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也不會后悔太久。 可這次,她確確實實地后悔了。 后悔給了對方最后一次機會,將殘余的信任白白交付出去,收獲一地的殘羹冷炙。 站在已經開始散發出酸臭氣息的廚余里頭,誰的心情會好呢? 她望著被火苗吞噬的木漿紙,注視著它們一點點化成浮灰的模樣。 蘇幕斂將電子稿鎖進私密相冊里,撣掉褲子上沾到的灰紙屑,站起身來。 夏日就快結束了。 回到堆滿紙箱的房間里,看著桌上的一紙車票,她感覺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晚些時候,搬家公司帶走了十幾個紙箱,房間登時空落下來,一如她起初搬進來的模樣,骯臟的墻壁沒有任何生氣。 蘇幕斂提著背包走到門邊,把最后一盞燈關掉。 咔嗒。 鎖舌嚴絲合縫地扣緊了。 常言道,人生苦短,不如及時行樂。 蘇幕斂一直到二十五歲,才第一次贊同這個想法。 于她,家庭大于一切,責任高于一切。 父母的話,她不得不聽;長輩的懇求,她不得不應承。 都是她的責任,她的義務。 喜好只要有一點不討母親的喜歡,就只能藏著掖著,若是不小心被發現了,那就免不了一頓斥責,末了,還得賠進去不少東西。 破碎的素描本,粉碎的游戲機,還有一顆麻木的心。 她只當自己堅定,往后這么多日子,只消忘掉這些便好,傷痛可以慢慢修復。 可她忘了,人畢竟不是機械。 拆解開來,折損些什么,彌補起來何嘗之難,又怎么能夠輕易地回到最初完好的模樣。 疼痛或許會逐漸消減,可傷口不一樣。 放任不管,只會化膿發潰,進一步侵蝕健康的血rou,將她的軟弱漸漸暴露出來。 積攢起來的怨怒與不甘,終究是爆發了。 從來不會跟人吵架的她,在那天吐出了最為刺痛人心的詞句。 血液上涌,跨過決了堤的防線,將她的理智盡數吞沒。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對方只是蹲在原地哭泣,詫異地望著她,好像在琢磨她的本質,也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 或許她做了吧? 但不論如何,她現在心情很好。 甩下一紙辭職信,她頭也不回的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公司。 高鐵到站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蘇幕斂順著擁堵的人群下了車。 迎面撲來的潮濕空氣涼爽且沁脾,讓她有些饕足。 工作了這么久,她頭一次感到自己活著。 不是為了誰,而是單單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