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后退
08.后退
大雨在放學時分光臨霧市。 黑云壓城,天地間的色彩趨向單一,在滿目的冷色調中,校門口幾個別著學生會熒光袖章的學生格外打眼,他們的傘固定在肩頭,手里拿著筆和辦公板夾,不時喊住幾個同學記錄下什么。 葉瓊將傘舉高了些,踮腳張望幾秒,回過頭問另一把雨傘下的夏沛安,今天下午是奕揚學長在值日欸!我們要不要過去跟他打個招呼? 章奕揚的身影對夏沛安來說可以稱得上是熟悉,她看著葉瓊臉上滿懷期待的神情,嗯了一聲。 離章奕揚越近,夏沛安的傘就撐得越低,直到低得能夠遮住眼睛。 她在后悔昨天下午說的那句話。 或許是與他獨處時太過緊張,又或許是她在潛意識里認為他們兩個之間存在某種特殊的連結,以至于那時的她自以為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心里話,希望他能夠在她面前坦誠一點、真實一點,可是,夏沛安上車之后才倏爾意識到,自己其實并沒有說那句話的資格。 明明自己也戴著面具做著迎合同伴的事情,她究竟有什么立場去暗諷他臉上的笑容虛偽?難道就因為他偽裝得足夠好,所以就要平白無故接受外人的指責嗎? 五十步笑百步,她不該,也不配。 腳步停下,夏沛安低著頭,聽見章奕揚清朗的嗓音響在嘈雜的雨聲中,這么遲才出來,是老師拖堂了嗎? 旁邊的葉瓊重重點頭,是??!奕揚學長你是不知道我們班主任多能拖!兩分鐘能講完的東西他能說上十分鐘,這才正式上學第一天,我們班就成了他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閑聊了幾句,章奕揚提起,今天午休的時候,學生會的幾個學長學姐給高一每班都發了學生會納新表,你們報名了嗎? 那必須得報??!葉瓊玩笑,到時候面試,學長記得給我放點水啊。 不至于,以你的口才和能力,就是把面試門檻拉高也能進。 章奕揚似乎這才注意到葉瓊身后的人,夏沛安同學也報了嗎?語氣是方才與葉瓊說話時如出一轍的自然熟稔。 被點名的夏沛安渾身一僵,禮貌起見,她在猶豫一秒后還是把傘抬高了。與她想的一樣,章奕揚仍然完美經營著溫柔學長的人設,唇角是精心刻量過的淺笑,很親切,也很遙遠。 她聽見自己說,報了。 章奕揚彎唇,那就期待你們面試的表現了。 似是不經意間瞥到什么,他一頓,話中笑意也斂了些許,夏沛安同學是改過裙子了嗎? 正式上學期間,學生會的值日干部每天早晚都會在校門口站崗,檢查同學們的儀容儀表,而改短校服裙的女生則是學校里最常見的一類存在。 章奕揚的語氣顯然是以為她也改了裙子。 沒有,夏沛安急著否認,手指不覺揪緊裙邊,拿的是小碼所以它就是這么長的 夏沛安抿緊了唇,深陷被人誤會的境地,她莫名覺得十分委屈。分明沒有改過裙子,分明早上進校門的時候沒有人說她的著裝不合格,分明昨天換校服的時候他也在場 葉瓊眼見著夏沛安的情緒變化,趕忙出來打圓場,奕揚學長,我可以證明安安說的是實話,她跑到夏沛安傘下,比對裙長,她的裙子比我的小一碼,所以差個兩三厘米很正常,而且安安比我高一些,所以顯得裙子短,絕對絕對沒有改過! 那看來是我誤會了,我先說聲抱歉。章奕揚看起來是信了這套說辭,不過,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我認為夏沛安同學最好還是再去換一套長點的裙子,畢竟教務主任檢查的時候可不會聽解釋。 知道了。夏沛安像個被說教的小孩,垂著頭,聲音干澀。 時候不早,你們趕緊回家吧,司機估計都等久了。 嗯嗯,葉瓊拉過夏沛安的手,揮手與他告別,奕揚學長明天見。 章奕揚擺手回應:明天見。 出了校門,葉瓊率先看到自家的車,隨即便與夏沛安作別。 這時司機打來電話問她在哪,夏沛安說剛出校門,司機讓她在原地等會兒,說是馬上開車過來接她。 雨似乎更大了,水珠砸上傘面砰砰響,從教學樓走到校門的這一路水坑不少,帆布鞋早已濕透,早上還雪白的過膝襪這會兒也被濺上幾道水污。 有點冷。 夏沛安想起方才堅守在崗位上的學生會干部,現在距離放學已經半個多小時了,他們還要在這樣的惡劣天氣里站上多久呢? 等待的時間有些無聊,夏沛安好奇地側身回看一眼,然后便猝不及防地撞進章奕揚漆黑的眼眸中。 夏沛安頓時怔在原地。 此刻的章奕揚與幾分鐘前判若兩人,臉上少了虛與委蛇的笑意,沒有太多表情,雨幕沖刷下的眼神分明就是她昨天想要看到的坦蕩。 一個又一個人影在眼前掠過,耳畔交談的人聲時遠時近,無數水滴下落,茫茫天地間的萬物皆在移動,他們兩個卻像是被誰摁下了暫停鍵,立在原地沉默而長久地對視。夏沛安不知道他剛才盯著自己的背影看了多久,卻越發地因他的眼神感到害怕。 疏離。 冷漠。 決絕。 他們像是站在兩個世界里。 然后她看到他向后退了一步。 方才好不容易壓下的委屈在這一刻變本加厲地涌上心頭,未知的情緒牢牢盤踞著身體,夏沛安撐著傘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傘面傾斜,溫熱的眼淚和冰涼的雨水同時落到皮膚上。 她意識到自己即將失去某些東西。 小姐,撐傘??!司機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夏沛安沒有回頭。 她握緊了傘,往章奕揚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