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葉瓊
03.葉瓊
今天是高一年級新生入學報道的日子,睿真私立高中正門外隨處可見送行的豪車。 霧市的九月雖已入秋,氣溫卻始終持高不下,早上八點太陽就已然十分毒辣,地面被烤得炙燙,走進校門的新生一個比一個衣著清涼。 夏沛安或許是其中的個例,淺色開襟衫的袖子長過手腕,內里墨綠長裙曳地,便是在充斥冷氣的車廂里仍顯得厚重。司機停車時,她看著車窗外往來的人影,無意識地交疊雙臂。 徐卉撫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說下午開完會就來接她。 睿真私高的教學樓配備直梯,等候區里人頭涌動,聚著烏泱一大片人,夏沛安低頭繞開人群,徑直去了一旁無人涉足的樓梯間。 剛拐上二樓,有人在后方喊她的名字。 夏、沛安!前一秒的疑慮在夏沛安回過頭之后立即變成了肯定,束著高馬尾的女生蹦蹦跳跳闖進視野。 夏沛安,原來真的是你??!女生踩著高跟鞋,驚喜地繞著夏沛安轉了兩圈,語氣不掩雀躍,我剛才在校門口看到你,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人了呢!跟了一路才敢跟你打招呼! 說著,女生忽然握住夏沛安的手臂,隔著外套都能感受到膈人的肘關節,她撇嘴感嘆:你現在也太瘦了,也難怪我一開始認不出來! 過分熱情的問候讓夏沛安心生緊張,她抿著唇,強壓下心底因被人觸碰而產生的反感。 可女生絲毫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僵硬,將臉往前懟,沖夏沛安眨眼,好久沒見,你還記得我嗎? 她化了妝,眼皮上亮晶晶的。 夏沛安鎮定地點頭,你是葉瓊。 我就知道你沒忘了我!葉瓊高興地抱住她。 自懂事起,夏沛安就頻繁跟著父母出席晚宴,葉瓊與她家境相當,宴席上碰面的次數多了,年齡相仿的兩人就自然而然地發展成了朋友,只不過后來夏家出事,她們之間的聯系便聊勝于無。 夏沛安沒想到葉瓊居然還記得自己。 在一個學校遇見已經是緣分眷顧,短暫的交流過后,葉瓊意外發現她們甚至還是同一個班的同學。于是,在爬了三層樓進到高一十班的教室后,兩人理所當然地坐到同一桌。 葉瓊拿出手機,加上夏沛安的微信,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林梧、梁雨珊她們也在。她嘆了口氣,就是可惜沒跟她們分到一個班。 班主任點完名,又讓大家按學號輪流做了自我介紹,之后的時間便是全年級統一參加的開學典禮,地點設在學校禮堂。 十班的座位在禮堂中后方,夏沛安跟著前邊的葉瓊,坐到了過道旁邊的位置上。 葉瓊是跟誰都自來熟的性子,典禮宣布開始沒一會兒,就已經跟周圍同學打成一片,耳旁無人叨擾的夏沛安終于感到片刻輕松。 然而這樣的輕松并沒能持續多久。 校長致辭過后,學生代表發言。 章奕揚就是那個時候走上主席臺的。 一個多月前,劉管家念叨著讓還在念書的章奕揚一直給別墅干活太不像話,就跟做完手術在家靜養的章計平商量,尋了個臨時工幫忙打理花園。那之后,夏沛安就沒再見過章奕揚。 原來他也在睿真讀書。 夏沛安和主席臺隔著不近不遠的幾十米距離,按理來說是不太能看清臺上人的長相的,可她偏偏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由金錢砌就而成的禮堂內部熠熠生輝,而他卻仿佛是那一刻唯一的光源,穿著睿真私高的藏青色制服,筆挺且干練地走到全體師生面前。少年的頭發剪短了半寸,露出光潔的額頭,整個人顯得精神又富有朝氣。 一點兒也看不出之前的狼狽。 夏沛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下著暴雨的凌晨,頹敗的薔薇苗、少年麥色的皮膚和骨節分明的手指。 呲 禮堂音箱里突然傳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噪音。 學生們紛紛捂住耳朵,一面抱怨,一面往聲源方向看,隨即有人發現是校長在下臺階的時候絆到了某根電線。 夏沛安的視線還停留在章奕揚身上,他連這種時候的表情都是好看的,僅是稍偏了下頭,反應細微。 噪音只持續了兩秒,章奕揚握著話筒輕咳試音,躁動的觀眾席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他沖臺下的校長點了點頭示意,之后才面向觀眾席,開始正式發言,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睿真私立高中第十七屆學生會主席,章奕揚,很高興今天能作為學生代表 噓!噓! 方才聊得最歡的葉瓊這時卻一反常態地讓旁人噤聲,她瞄了幾眼主席臺上的人,笑嘻嘻地回頭補充,先不說了,輪到奕揚學長發言了。 稱呼熟稔且親密,后排有人問她,葉瓊,你認識學生會主席??? 葉瓊坦言:認識啊,我暑假的時候還跟奕揚學長聊過微信呢,他人可好了,又耐心又細心,問他啥都會回答,還不嫌我話多。 嘖嘖,沒想到啊葉瓊,這才剛開學就惦記上人家啦?那人打趣道,跟學生會主席偷偷談戀愛,光是想想就刺激對吧! 少女心事被戳破,葉瓊臉皮再厚也難免感到羞赧,她佯裝生氣瞪了對方一眼,你不要亂說話。 否認的話說得不輕不重,倒像是變相承認了自己的心意,于是又引來好一陣笑聲。 不理你們了!葉瓊憤憤嘟囔一聲,然后轉到另一邊,挽住夏沛安的手臂,葉瓊靠到她肩膀上,嚶嚶嚶地假哭,安安,他們都欺負我。 夏沛安一愣,而后情緒再次變得緊繃。 安安。 她有多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了? 傭人畢恭畢敬地喊她小姐,徐姨溫柔地喊她小安,親戚們私下里稱她為掃把星,父母去世后,唯獨沒有人再喊過她安安,以至于當夏沛安再次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時,神思抽離出些微的恍惚。 她仿佛置身于回憶的殿堂,周身交錯閃爍著不同時空的碎片,禮堂內的幾千人抽象成了虛影,而記憶卻具象成了現實。 透過稀薄的空氣,夏沛安似乎看見母親合上童話書,在熟睡的自己的臉頰上留下一個輕吻,又看見父親背著怎么也睡不醒的自己,爬上后山看日出。他們一個說著安安,晚安,一個說著安安,醒醒,聲音里的寵愛滿得快要溢出來。 安安,安安,你怎么哭了?葉瓊輕搖她的手臂。 等夏沛安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時,主席臺上已經換了個人發言。 葉瓊擔憂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詢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夏沛安還沒從傷感的情緒中徹底脫離,只能怔怔地握住眼前葉瓊的手,搖頭說沒有什么。 她們沒有發現,就在剛才,章奕揚從過道下來,路過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