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雨
舊雨
雨在臨近下班的時候落下來。 唐俏望著窗外,城市灰蒙一片。 齊沨常給她送傘。大學時唐俏是個迷糊的性子,出門從不看天氣預報,雨天里被困住,附近又沒有賣傘的商店,她便打電話給齊沨撒嬌,求齊沨送傘給她。 那你求我。齊沨愛逗她,說點我愛聽的。 唐俏在電話那頭忍著羞意,叫他老公,叫他親愛的,對他說:我、我愛你,好了吧?你到底過不過來接我呀? 待她臉都紅透,一把傘也撐在了她頭頂。 走唄,老婆。齊沨笑得開心。 唐俏瞪他,裝生氣,齊沨給她做鬼臉,她裝到一半,沒忍住,破功笑了。 如今齊沨去世了,她竟沒有了可以在雨天來接她的人。 父母老了,身體有疾,唐俏不會讓他們跑來接自己的。公司的同事,又沒有與她同路的。 雨不算大,唐俏原本決定等雨停了去趕公交,省錢,可怕回去晚了,唐思會鬧,打算下來,還是得約車走。只是車進不了小區里,最后免不了被淋一身。 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唐俏苦笑,跟同事一起下了電梯。 公司大門冷風陣陣,唐俏打個噴嚏,站在門口約車。 手機上顯示車五分鐘后會來,唐俏望著天空發呆。 耳邊是同事們說說笑笑的聲音,有兩三人同唐俏并不熱切地打招呼,沒人問一句她是否有傘。 唐俏不怪她們的疏離,共事快半年,唐俏連他們的名字都沒記全。一下班,她便是最先一個走,不多說一句話,歡迎會她也沒去,上班的閑余時間,唐俏最常做的事,就是發呆。 女兒在家怎么樣了?有沒有哭?是否睡不好? 母親不讓她把孩子的事說出去,則她甚至不能抱著孩子出門。 明明是她的孩子,卻沒法在公共場合,同別人夸贊自己的孩子有多可愛。 你畢竟是未婚先孕。孟月芝對她說的話,唐俏記得清楚,齊沨死了,齊家知道你和他有一個孩子,鬧起來,不知道要讓你怎樣地難堪。 唐俏知道母親說的話有道理。 齊沨是長子,他死后,齊父齊母傷心欲絕,唐俏本是常常去看齊父齊母的,但在她發現自己懷孕后,便與齊家斷了往來。 說到底,她也自私。 唐俏希望自己撫養唐思,這是她與齊沨的孩子,誰也不能碰。 一輛車停在她面前。 唐俏回過神,覺得這輛車很眼熟,這回車窗沒關,她立刻對上了趙彥騁看過來的眼睛。 唐俏,趙彥騁低聲道,你沒帶傘?我送你回家? 唐俏僵硬地笑笑,沒問趙彥騁為何在這里:不用,我約了車。 趙彥騁看了看車座,似乎在思考什么,復而認真地看著唐俏:約車不太安全,新聞里報道了很多。我送你回去吧,順路的。 唐俏仍是搖頭:沒事的。 趙彥騁抿抿唇。 給你。 他遞出來一把藍綠色的格子傘。 這是你自己的傘吧,我用了你用什么呢?沒關系,我約了車,很快就來了。 趙彥騁眉頭一皺,仿佛生了氣一般,把傘強硬地塞在她手里。 我有其他傘。 唐俏拿著傘,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謝謝你。 趙彥騁沒應,他低頭寫著什么,隨后遞過來一張紙條,唐俏接過,上面是一串數字。 這是我的號碼,到家了跟我說一聲,可以嗎?趙彥騁抿抿唇,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打給我,我會來幫你。 這人還真的在一本正經地關心她的安全。 唐俏為他的善意笑了笑:好,再見。 趙彥騁的車緩緩駛遠。 趙彥騁不知道的是,有了傘,唐俏自然會取消約車,她省下錢,走到公交站去等公交。 右手握著收好的傘,雨滴順著傘面滑落下來,滴在唐俏皮鞋的鞋面上。 唐俏低頭看著地面。 有些記憶,太久不去想,會慢慢遺忘,可一旦有什么相關的事物出現,或是當時的場景再現,記憶便會突然浮現。 她與趙彥騁第一次見面,若是她沒有記錯,是在下雨天。 陌生的男同學同她一起站在商店的屋檐下躲雨,對方主動把唯一的一個石凳讓給了她坐,于是唐俏打電話讓父親送傘過來的時候,特意囑咐父親多帶一把傘來。 那一日父親下班晚了許多,天快黑了還不來,唐俏怕黑,膽子小,若是身邊的男同學走了,她一個人待著,自己能把自己嚇死。 幸運的是,直到唐明來了,男同學的家長也沒有來。 唐俏起身,把多出來的那把傘遞給這位男同學。 這時她才看清對方的臉,很清秀。 快回家吧!她把傘遞給對方,看著他胸前的校牌,對方跟她同一個年級,班級處沒有填寫數字。 她一字一頓地念出他的名字:趙、彥、聘? 雨太大,對方開口說了什么,唐俏沒聽清,她只管微笑,向前一躍,躲在了父親的傘下。 再見,趙彥聘! 事后,唐俏到處打聽趙彥聘這個人是幾班的。 唐俏的同桌陳騁聽了,道:你找的,應該是趙彥騁吧? 她把騁字和聘字寫在草稿紙上,問她:這兩個字哪個念pin? 唐俏瞪圓眼睛,指了指騁字。 女孩嘆了口氣:好歹我們都做了兩個星期的同桌了,唐俏,你不會一直叫我陳聘吧? 胡說,我都叫你小橙子。 所以你才會把騁字和聘字搞錯吧! 你真的喜歡對方嗎?連名字都念錯了。 唐俏出了丑,臉通紅,她說話的聲音弱下去:哎呀,反正,這個不重要嘛,找到人就好了,你認識他,是不是? 一班的。理綜無敵,每次都第一。陳騁道,不過你最好別去找他,人家是好學生,不談戀愛的,而且,聽說他是個悶葫蘆,你喜歡這種類型? 誰說找他就是談戀愛。唐俏努嘴,交個朋友不行呀? 你就慫了? 誰慫了! 兩個女孩說說笑笑了一整個課間。 陳騁便唐俏在高中交到的第一個好朋友。她一直覺得,她高中時代的青春幕布,是在混淆著淡淡愛慕之心的少女心思和朋友之間的調侃鼓勵中拉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