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仙草蜜

    泉城，六月份，濱海城市的太陽總是毒且辣。

    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實驗中學的下課鈴聲響起。

    實驗中學在泉城是最好的初中，坐落在市中心，歷史底蘊深厚，師資力量雄厚。泉城的家長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往實驗中學里塞，削尖了孩子們的腦袋讓他們往里面鉆。最后當然能進實驗的不是頂聰明的，便是頂有錢的。

    周侑芷是后者。

    但她不像班里的其他頂有錢的同學，上課睡覺，遲到早退，沒寫作業被老師問起，連個理由都不想編。

    她腦子不笨，但也并不是很努力讀書。所以，作業按時完成但也不會多寫一個字。所有活動也都不參加，只是保證最基礎的上課出勤和得到最基本的考試成績。

    她能這般，周厲華已經很滿意了。

    周侑芷的親生母親在她十歲的時候去世了，周厲華過了沒幾年就又娶了一個比他小了二十幾歲的女孩。

    周侑芷并不喜歡她的新mama，周厲華不期待兩人能像親母女一樣相處，只要兩人不鬧矛盾，他便很滿意了。

    周厲華的生意做得大，并沒時間沒精力去顧及周侑芷的學習。他只能保證給她最好的條件，卻沒辦法保證給她父親應該有的關懷。

    好在，這個女兒雖然性格古靈精怪，但在學習方面還算得上懂事，不像他朋友的那些稱得上紈绔不堪的子女。

    周歷華把他從來沒接過老師的投訴電話拿出去當在飯桌上吹噓的得意事。

    -

    燥熱的天氣，門口那顆大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沒一會兒，校門口打開，穿著統一校服的學生長龍一樣地出了學校。一堆涌向快餐店吃午飯，一波沖向奶茶店買冰飲，還有一些沖上早就在門口等待的接送車輛回家去了。

    整個班級都快走空，周侑芷卻還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她不怎么想回去。林曼彤現在肯定在家里的沙發坐著，準備了最虛偽的笑容等著她。

    周侑芷一直都不知道林曼彤為什么喜歡涂大紅色的口紅。她一回去，林曼彤就會長大了嘴，叫喚一聲：“芷芷回來啦？”血盆大口迎到她的面前，她總是怵得慌。

    或許是因為從小看的電視劇里后媽對女兒都是虛以委蛇，表面親和私下陷害。周侑芷一直都不喜歡這個只大了她十歲的后媽，更加不喜歡她這帶著目的性的親近。

    好朋友余夢茹收拾好了書包，問她怎么還不走。

    周侑芷嘆了一口氣，搖頭說：“家里有惡心鬼?！?/br>
    “你后媽？那你中午去我家吧。聽我媽說中午會做可樂雞翅?！庇鄩羧阋宦牼椭浪囊馑?，邀請她去家里午休。

    “可以嗎？”周侑芷驚喜地重問了一遍，嘴上這么問，身體已經站起了起來，麻利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余夢茹笑著點頭說，當然可以。

    周侑芷發了個短信給周厲華，說她中午不會回家。

    周厲華答應了，讓她不要亂跑，最后還說希望她和林阿姨好好相處。

    周侑芷翻了個白眼，將手機關了，跟上余夢茹的腳步。余夢茹的家在學校附近，在一片古厝區里，要穿過幾條深長的巷子才能到達。她跟在余夢茹身后，繞了幾個圈才到她家。

    周侑芷家教好，嘴也甜，一進余夢茹的家里，就把余mama哄得開心笑得眼睛都不見了。余mama一個勁兒地給她夾菜，周侑芷吃得慢但也都吃完了，邊吃還邊夸余mama手藝好，餐桌上其樂融融。

    余夢茹中午要睡午覺，周侑芷倒是沒有這習慣。一點半的時候，她想起自己還有一本練習冊沒買，就先自己出發去學校了。

    經過小賣部的時候，她受不住頭頂的熱意，在那里買了一杯冰鎮的仙草蜜，杯壁沁出水珠，她吸了一口，趕走幾分燥意。

    走了兩步，又看到羅嬸嬸戴著粉色的大檐帽，坐在小凳子上處理著帶殼的海蠣，她蹲到羅嬸的身邊，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今天海蠣新鮮嗎？”周侑芷咬著吸管，也不顧忌周圍的腥臭味道。

    “新鮮得嘞?！绷_嬸嬸笑得皺紋都深了一點。

    羅嬸嬸之前在學校門口盤了一間店面賣饅頭的，周侑芷經常買她的饅頭，便和羅嬸嬸慢慢熟絡了起來。

    “今天兒真熱?！敝苜к铺ь^望天空，真是萬里無云。云朵不肯出來遮蔽，風也不肯給個賞賜，燥熱異常，大地被烤得厲害。

    連螞蟻都知道躲在陰涼處避陽。

    可是有人不知道——

    周侑芷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投到不遠處對面的白色身影上。

    人影被立著的畫板擋了大半，地上鋪了幾張大報紙，上面放著幾個裝了顏料的調色盤。怕自己的工具和位置占了原本便不大的街道，他將自己幾乎貼到墻上，偶爾轉過身，周侑芷能看到他白衣上灰撲撲的臟漬。

    他在的那個地方上方并沒有頂，陽光直接灑在他的身上，像特地賜予他的一道光。

    他在聚光燈下很是耀眼。

    白色的衣服反光，周侑芷眨眨眼，看清他額上密布的汗水。頭發被浸濕，緊貼在臉上，濃眉蹙起，一會兒專心致志地動手畫畫，一會兒便抬頭逆著陽光的方向看過去。

    白色的領子變得透明，看得到隱隱約約的rou色，少年低頭時，兀起的脊柱被輕薄的衣衫貼著，格外明顯。

    周侑芷無意識地多嘬了幾口手里的仙草蜜。沒一會兒，仙草蜜漸漸見底。

    吸管被她咬得變形，她又空著吸了兩聲，發出“嘶溜嘶溜”的聲響。惹得旁邊的羅嬸嬸忍不住皺眉打趣：“喝完了就再去買一杯?！?/br>
    “沒那么熱了?！彼ブ洷?，問羅嬸：“那個人不熱嗎？”

    “他是在畫畫，一大早就在那里了。是叫搞藝術嗎？搞藝術的哪里會怕熱?！绷_嬸搜索著腦中的詞庫，說出“搞藝術”這三個極不一般的字后，自己開心得笑了。

    “一大早啊……”周侑芷笑笑，小虎牙露了出來，直起腰和羅嬸嬸告別，“我去學校啦?！?/br>
    “去吧去吧?！绷_嬸嬸和她告別。

    周侑芷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刻意繞到另一邊，偷偷去看他畫了什么。

    圖紙上是幾幢破落的紅厝古居，她看清了，就是小巷里的風景，羅嬸坐在那里處理牡蠣的樣子也被他畫了進去。

    她又多看了兩眼畫畫的人——

    眉目溫柔，專注時唇抿成一條直線，偶爾蹙眉，但是還是很好看。

    她在心里吹了一聲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