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難逃
插翅難逃
小店類似于山寨版的711便利店,地處實驗小學后巷,每逢禮拜天便門可羅雀。 外面靜悄悄,里面也靜悄悄,店里只有衣小湖一個店員,她一邊在電暖氣上烤手,一邊在心里背單詞。 老板打電話說要過來補貨時,她有點慌,上午什么都沒賣出,老板一準不高興。好不容易找到這么一份周末打工的地方,可別上崗第一天就零業績吧。 于是巴巴地望著門口,盼著有人光顧。 對面的米線店和晨光文具店也一樣是門庭冷落,巷子里空寂無人,清晨的一場大雪覆蓋了原本臟亂差的巷子,入眼皆是雪白,槐樹枝和空中的電線上還掛著冰雪,一陣微風拂過,銀絲閃爍,不琳不琳 一個踩著滑板的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這片雪白中,穿著一件墨黑色大鵝,頭戴棒球帽,看了看周邊,然后目光照直向便利店看過來。 衣小湖連忙收回視線,假裝整理收銀臺,口中備好了那句歡迎光臨等著客人推門而入。 一股冷風躥入,門上的風鈴響了,衣小湖抬頭微笑,剛說出歡迎二字就呆住了。 對方含笑走過來。那臉,一如記憶中的清晰,鐫刻著優渥子弟的倨傲;那笑,風輕云淡,卻比刀都令人難堪。 有這個牌子的避孕套嗎? 對方修長瘦削的手指間夾著一只套套,遞到衣小湖面前,明明眉目清朗,聲音卻沁涼如冰。 衣小湖腿腳哆嗦,拼命想著對策,她知道更難堪的還在后面,她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時隔兩年,竟然還是從千里之外找來了。 沒有。她低下頭,警告自己要冷靜。 沒有嗎?那太遺憾了。對方用指肚搓著那只避孕套,眼睛卻玩味地看著衣小湖毛茸茸的發頂。 哪種好呢?幫我推薦一款? 我不懂,自己選。衣小湖拉開收銀機去點款,總共只有一些預備找零的毛票和鋼镚,她點無可點。 對方靜默幾秒,道:那個拿出來看看。他的手指,指著玻璃柜臺,里邊分別碼放著各種香煙和避孕套。 外面架子上有,請自取。 不要舊的。 都是新的。 對方不說話,但那修長的手指代替了他的態度,指著柜臺里的東西一動不動。 僵了足有五秒,衣小湖只好伸手去柜臺里拿起一盒。 不是那盒,旁邊的。 衣小湖的手移到右邊,橙紅色包裝,上面寫著超爽薄、更敏感,曖昧的圖案和她小小的一只白手,畫面令人遐想連篇。 不是這個。 衣小湖的手移到左邊,這次對方沒說話,于是她拿出來放到柜臺上。 對方拿起來端詳著:狼牙套?超大顆粒?這是什么意思?跟空氣套有什么區別? 見她低著頭不說話,又道:可以打開看看嗎? 不可以。 我會買的。 說著已經打開外包裝,然后慢條斯理地撕開內包裝,手上做這一切動作的同時,眼睛卻始終是看著她。 她聽著吱吱吱的撕裂聲,恐懼密密麻麻躥向全身。 一只顫顫巍巍的套套忽然垂吊在她面前。頂端捏在對方手上,明白了,狼牙套和空氣套的區別是上面凸起的顆粒,這種設計的初衷是什么?增加zuoai快感? 衣小湖扶著柜臺的手劇烈顫抖。 你想干什么?她的聲音也是顫抖的。 我想買避孕套! 那件事情是場誤會,我不是故意要害你。 從兩年前我就對避孕套這種東西充滿好奇,你知道為什么嗎? 對話牛頭不對馬嘴,各說各話各念各經。 最終衣小湖放棄了,不再說話,咬著下唇可憐巴巴地看著對方。 對方一點不心軟,她這么小,他這么大,她這么矮,他這么高,她這么仰視,他這么俯視他就是不心軟。 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跟避孕套有關的故事。 他說著將那只避孕套往柜臺上一丟,軟綿綿一團。 拿起旁邊在售的濕紙巾撕開,擦手。 有個女孩子,騙我說要跟我上床,還事先給我一只避孕套,哦,就是這只。他拿起最初的那只避孕套,上床是假,陷害我是真,最后我連她頭發絲都沒摸到一根,就被警察帶走了。 可笑的是,我起初竟當真了,傻缺一樣去查各種那方面的知識,直到警察闖進房間時,還在搜索如何做才能讓女孩子的第一次不疼你說傻不傻吧? 他笑著,那個女孩子弱小、可憐,并且可愛,所以我上當了,我完全想不到那種無害的外表下會藏著一顆蛇蝎的心。 衣小湖心跳如擂,不僅是對方的話讓她難堪,老板騎著電動自行車已經停在門口! 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誰都幫不了她,從來她都只有自己。 她咬了咬牙抬頭,彭坤,我會給你解釋,你先離開這里好嗎?求你了! 男孩頓住了,臉上的笑也瞬間消失:你的演技大不如從前了,那時候嘴多甜,可不像現在這樣無趣,求我這種話可不是你的風格。 衣小湖不敢與他那冰冷的目光對視,手足無措地撕了一聯賬簿紙,飛快地在上面寫了一行數字。 這是我的號碼,下班后你隨時可以聯系我。她迫切地看著男孩,一股冷風躥入,老板一邊呵手一邊進門。 男孩還在居高臨下地、玩味地看著她。忽然笑了,陰惻惻的! 寫在紙上的電話號碼被推了回來,這個不需要!我說過,我是來買安全套的,不是來泡妞的! 衣小湖腦袋嗡的一聲,似乎聽到自己精神世界坍塌的聲音。 老板聞言愣在了門口,看看面前高大的男孩,又看看自己的員工小姑娘。 男孩說:所有的我都買了,裝袋結算一下吧。 一邊說一邊把架子上的避孕套拿下來,一盒一盒,砰、砰地丟在柜臺上,眼睛卻始終看著衣小湖。 老板一頭霧水,走上來問:這么多,都買嗎? 都買!男孩回答,眼睛依舊看著衣小湖。 型號呢?不選一下嗎?老板問。 男孩道:最大號的。 那小衣,快給客人找袋子啊。老板催促。 衣小湖大腦一片空白,機械地撕下一只袋子,手指顫抖地裝袋。 男孩提醒:還有柜臺里邊的。 老板大跌眼鏡,買這么多,這是來上貨的吧。他急匆匆走進柜臺里,一面幫忙裝袋,一面偷眼打量男孩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跟店里海報上的男明星一樣,小小年紀手腕上竟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陀飛輪。 同學住在附近嗎?老板沒話找話。 不。 上大學了吧? 沒。 我去,敢情還是個高中生呢! 男孩忽然開口滿足了老板的窺探欲,找到了失蹤多年的女孩子,以后經常要用,所以多囤點。 老板: 可以結算了嗎?這個也算進去。男孩把委頓在柜臺上的那只丟過來,好巧不巧,就落在衣小湖的手背上。 綿軟的觸感,衣小湖卻仿佛被突兀地燙到了,一個激靈甩下去。 老板剛才沒看到那只避孕套,此時突發這一出,尷尬了足有三秒,同時也意識到這里邊似乎有什么事情,什么都不再問了,抓過那只安全套丟進腳邊的紙簍。然后用胳膊肘頂開衣小湖,自己在收銀機上核算。 打印小票的刺啦刺啦聲中,老板說去后邊倉庫補貨,離開了。 衣小湖麻木地盯著一截一截出來的小票,機器的聲音停止后,習慣性地撕下來,雙手遞給客人。 客人接過并沒有走,而是拿過一只筆,在小票背面寫了一串數字。 不如我告訴你真號碼是多少吧。他道。 同時把小票和之前衣小湖寫了手機號碼的那張紙條并列放在一處。 衣小湖看著小票上那一行數字,絕望到手腳冰涼。 是不是有種插翅難逃的無助感?男孩問。 她剛才那么情急,竟還能想到寫一個假手機號碼糊弄他,還是和過去一樣狡猾,這叫他感到興奮。棋逢對手才過癮! 難道打不通電話,就不能找到店里嗎?哦,不對,你是想著等我離開后就立刻跟這家便利店辭職跑路吧?不用那么麻煩,你的電話號碼我知道,你租的房子在哪里我知道,你在哪里打工我知道。還有,我轉到七中了,這座城市的七中,就是你上學的七中,明天就去報到。期待一下吧。 衣小湖震驚而絕望地抬頭,眼圈已經紅了,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看她如此光景,男孩大為快心,說:這些先存在你們店里,改天我來取。他指的是那兩包避孕套。 他退著走了兩步,端詳她死灰般的表情,他滿意地笑了,然后開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