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毒街
吸毒街
歌劇在伊麗莎白女王劇院,莫扎特的,四點準時開場。三個人坐在第九排正中央,最好的位置,演員的表情都能看清楚。夜后的演員是新人,難度最高的經典花腔高音唱走調了,和達姆嬈的版本差了幾個檔次,席桐感覺有點對不起票價,好在公主和王子唱得驚艷,結束的時候大家都喊bravo。 莉莉出了劇院,臉上不掩失望,她上戲劇課,審美標準高,吃晚餐的時候仍然在念叨:她應該練習好再上臺嘛,最后單獨謝幕的時候掌聲還持續那么長。 席桐說:她是新人,唱成這樣無可厚非。 這段音高達到high F,是檢驗頂尖花腔女高音的試金石,Mozart在作曲的時候沒有考慮到人的聲帶結構,即使是Damrau來唱也不能保證每次都完美無缺。 孟嶧用酒杯碰了一下莉莉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充分的練習時間,如果你指望等練到最好再上臺,你很可能已經失去機會了。臨場發揮就是最好的練習,我相信這個女歌手至少下一次會唱得比今天好。 甜白葡萄酒有點上頭,席桐笑瞇瞇地看著他:你是在說你自己嗎,孟先生? 一大一小都在認真等他說話,孟嶧抿了口酒,慢條斯理地道:差不多吧。 席桐正要洗耳恭聽他的崛起史,只聽他驕傲地對小姑娘說:比如說,我數學考試從來不復習,每次都是滿分。 莉莉轉頭:姐,我對幫助這么幼稚的男人追到你表示非常抱歉。讓我來跟你說,他考律師執照之前是怎么不要命地復習并且約我當律師的媽吃飯讓我爸誤會我媽出軌的人是他 席桐又聽了個八卦,很爽。 孟嶧不爽,他覺得自己總在兩個小女孩面前丟臉,還不能發火,得和顏悅色地刷卡買單。席桐和秦莉莉就算了,連跟了他多年的秦立都開始調侃他了。 餐廳做泰式料理,太辣,他沒怎么吃,酒喝了不少,走出門的時候,被涼絲絲的夜風吹得瞇眼。 席桐往他脖子上摸了一下,很熱,手掌卻又很涼。他站在人行道上抽了根煙,望著正在關門的華人商鋪,不知在想什么。 那條路過去,就是Hasting街了。莉莉扯一扯席桐的袖子。 席桐和她裝作散步走到拐角,從墻后伸出兩個腦袋,東張西望,孟嶧見不得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你們要干什么? 莉莉翻了個白眼,我爸又不讓我去。 他走過來,叼著煙,把席桐微亂的頭發重新扎了個低馬尾,深吸一口,摁滅了煙頭,你想不想? 想什么?席桐裝傻。 你想長見識,我就帶你去看,你是成年人。 嗯嗯嗯!你帶我們一起去吧,就幾分鐘,我們跟著你不亂跑。她點頭如搗蒜。 就是看嗑藥的人是什么樣,針管是什么樣,吸毒屋是什么樣,她特別好奇,一個人絕對是不敢去的。 孟嶧揚起嘴角,一手牽一個,十五分鐘,走到菲律賓大使館。 莉莉歡呼雀躍。席桐摩挲著他的掌心,覺得他今天喝得有點多。酒會削弱人的反應速度,要是有人一刀砍過來,他會不會保護不力??? 好在她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還不到九點,除了寥寥幾家全天開放的便利店,路邊的鋪子已經關得差不多了,有的華人看見他們走在這兒,還用港普好心提醒不要逗留。燈火漸漸稀疏,垃圾開始多起來,轉彎處出現了三四個穿著破洞牛仔褲的青年,打著鼻環,頭發染得亂七八糟,聚在一塊放聲大笑,對他們指指點點。 孟嶧對這里地形很熟,帶她們走了條小路,越往前,人就越多。一個濃妝艷抹的拉丁裔女人坐在垃圾桶邊哭泣,聽到腳步聲倏然抬起頭,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嘴里咕噥著什么,席桐看見她胳膊上布滿青紫針眼,毛骨悚然。 她向你要錢買藥。孟嶧淡淡道,加快步伐。 又走了一段,席桐總算看見了傳說中的吸毒屋,很臟,里面有人用木板和塑料泡沫紙搭起帳篷,呼呼大睡。外面有個黑人老頭扶著門,掏心掏肺地咳,一邊咳一邊拿著針管給自己注射,老頭還帶著個五六歲的小孩,看樣貌是東南亞人,頭大得不正常,褲管里伸出兩根火柴棒似的細腿,往嘴里塞著藥片。 孟嶧平靜地解釋:政府發放的戒毒藥,也會使人上癮。 再往前走,黑暗更濃,理發店門口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席桐趕緊捂上莉莉的眼睛。 少兒不宜。 事實上成人也不宜,那對男女就在路燈下旁若無人地抱在一起,女的兩眼發直,滿頭臟辮起勁地搖晃,男的聲嘶力竭地吼叫頂胯,像兩頭發情期交配的牲口。 一個吃藥了,一個沒吃。孟嶧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女人是個扒手。 席桐忍著惡心看去,只見女人的手伸進了男人屁股后的褲兜,輕快地抽出幾張票子。 她偷了幾十元,可以再活一周。 一周?席桐不可思議。 前面五百米有個貧民窟,住著至少十五個國家的偷渡移民,三十元就可以讓一個有五個孩子的家庭續一周的命。孟嶧笑笑,方法有很多,你可以拿這錢去賭博,賭本很夠,有五十根手指可以輸。 莉莉聽得都發抖了,我們快走吧,我不要在這待了。 孟嶧駐足,指給席桐看:那里就是。 席桐遠遠望見一棟沒建完的樓,夜色掩去了它的部分輪廓,閃動的火光顯示它裝著很多戶人家,像個內部被點燃的白蟻窩。 好了,我們該走了。 孟嶧拎著心情復雜的小女孩們走到主路,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車開到加拿大聯合教會門口。 最好一開到我們就上車,不讓他在這里停,不然可能會遭到搶劫席桐想得周全,話音未落,右邊突然掀起一陣sao動,聚著不少人,還有警察的聲音。 不會是吸毒死人了吧!莉莉叫道。 路口有幾個亞裔在用粵語談話,孟嶧過去問了幾句,得知確實死人了,就是華人小教堂旁的公寓。 是個剛來溫哥華的中國老板,槍殺,嗬!身上三個大洞。那人比劃著,嘖嘖道:這個老板好像還很有身份,他助手半小時前回來,敲門不應,找房東拿鑰匙,結果發現人都死大半天了!這是惹了仇家吧。 席桐和莉莉第一次這么接近兇案現場,脊背涼颼颼的,拉著孟嶧往回走。司機正好到了,搖下車窗示意,幾人上了車,徑直往機場開去。 加拿大的最后一站給席桐留下了無比震撼的印象,直到機場都不能平復。莉莉與兩人告別,搭乘十一點的飛機回溫哥華,孟嶧給她爸打了個電話: 你以后不用擔心Lily亂跑,她的好奇心已經得到了滿足,她以后會乖乖在學校宣傳禁毒的。 秦立:所以你還是把她帶去逛了?!他可憐的小寶貝一定嚇壞了,這沒當過爹的做事就是莽啊。 孟嶧不認為自己莽,他以后有了孩子,就會帶他去看最富麗堂皇和最貧窮陰暗的地方,讓他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從來沒有正確的價值觀是在完全飽和的糖水或苦水中泡出來的。 席桐不知道他滿腦子都在想未來孩子的教育問題,就覺得他表情很嚴肅,從起飛開始一直在沉思,以致于她不敢打擾。 私人飛機離開北美大陸,到了太平洋上空,席桐打開座位前方的平板電腦,輸入幾個字,電腦顯示預計當地時間8月3日23點到達銀城,飛行時間10小時。 她合眼小憩,一不留神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到耳畔有說話聲。 到了嗎? 我們需要返航。孟嶧放下手機。 嗯? 郝洞明死了,加拿大警方要求我們回溫哥華做筆錄。 席桐哦了一聲,半晌,猛地叫出來:什么?郝總 死了。孟嶧重復。 席桐一個激靈,完全清醒了。 返程需要重新申請航線,幾小時后,飛機降落在銀城機場。孟嶧先給雜志社打了電話,主編大晚上被郝洞明死了的消息驚得從床上跳起來,東岳的??艅偵鲜?,這是要臨時加一則訃告嗎? 主編睡不著了,趕緊把宋汀叫起來商量。孟嶧沒說郝洞明是怎么死的,主編卻有朋友住在溫哥華的華人區,很快就打聽到是謀殺,不是因為突發性的疾病去世。這案子對國內影響太大了,郝洞明不僅是資本圈赫赫有名的人物,還是政界聞家的女婿,他沒退休就撲街了,東岳下一任執行總裁位置懸空,集團內部事務存在很多不確定性,在商業競爭激烈的環境下,市場對此的反應不會樂觀。主編看了眼股票,東岳貿易和東岳投資的市價陡然走低,資本的消息最是靈敏。 至于席桐因為意外狀況不能按時返回崗位,跟這個比起來實在不算大事,宋汀讓她在前線,跟進一下這案子的進展情況。他做了三十年媒體,養出了敏銳的直覺,預感到山雨欲來。以前曾出現過這種現象,某個人一死,關于他此生的各種評價都會浮出水面,如果這時候突然冒出負面大消息,那么為東岳做宣傳的雜志社也會背上罵名。 席桐箱子里全是換下來的臟衣服,這幾天都沒洗,孟嶧叫人把她的行李箱帶回家,衣服用品回加拿大再買。 航線申請完畢后,剛回到中國的兩人又坐上了越洋飛機,向太平洋東海岸出發,席桐時差都倒不過來了,落地后看到亮堂堂的月亮,分不清今天到底是幾號。 警察沒要他們立刻去,因為下班了。 我為什么在8月2號寫個殺人案這一天是吃坐在玫瑰花上的小老鼠蛋糕的好日子誒(?~?)